《六祖壇經》機緣品──智常禪師

(一)


  僧智常,信州貴谿人,髫年出家,志求見性。一日參禮,師問曰:「汝從何來?欲求何事?」曰:「學人近往洪州白峰山禮大通和尚,蒙示見性成佛之義,未決狐疑。遠來投禮,伏望和尚慈悲指示。」


  《機緣品》這一段是講「見性成佛」。成佛有兩個管道:一個是在理上成佛,一個是在事上成佛。釋迦牟尼佛經過三大阿僧祇劫修菩薩行,圓滿六波羅蜜,最後一百劫修相好,成就三十二相、八十種好,這就是事上成佛。什麼是理上成佛?釋迦牟尼佛在菩提樹下打坐,最後入金剛定,破最後一分無明,夜睹明星大徹大悟,這就是理上成佛。

  《六祖壇經》這一段是在理上講,「見性」就是佛。悟到本具的心性就成佛,這個佛是本具的,「成」只是一種形容詞。從理上來說,「佛」就是覺悟之意,也就是覺者。《佛說四十二章經》云:「觀天地,念非常;觀世界,念非常;觀靈覺,即菩提。」靈知靈覺,就是本具的覺性。悟到自己本具的覺性,就是佛,這就是在理上成佛。這個覺性不需要三十二相、八十種好,也不需要經過三大阿僧祇劫,只要因緣成熟,悟到這一念靈知靈覺,直下承擔,現在就是佛。因此,「佛」就是指這一念菩提妙明真心。

  悟,只是見到佛;見到佛了,要繼續保養這念心,也就是「保養聖胎」。無論是白天、晚上,這念心都沒有妄想、沒有顛倒;無論是動、是靜,無論是順境、逆境,當下這念心都能存在,念念分明,處處作主,這就是我們的本心本性,是本具的。

  既然是本具的,為什麼還說成佛?「成」是一個形容詞,有成就有壞,無成就無壞;有得必有失,無得就無失。佛有三身──法身佛、報身佛、化身佛。釋迦牟尼佛成佛,具三十二相、八十種好,到現在也沒有了。因為這一種佛是修成的,有成就必定有壞。這個地方講「見性成佛」,指的是法身佛,法身是本具的。法身在哪裡?就是諸位聽法這念心,這就是自己的覺性;如果沒有這念心,就等於石頭、木頭一樣。悟到這念靈知靈覺,就是頓悟自心,直了成佛。

  這念覺性有深、有淺,有粗、有細。每個人都有本具的覺性,六根、六塵、六識、十二入、十八界,就是我們本具的覺性,沒有哪個人沒有,過去諸佛,現在、未來所有一切眾生都有。要想見性,就要悟我們這念覺性,這就是頓悟自心的法門。

  《六祖壇經》講的都是頓法,頓悟了以後,要保養這念心,這念心完全清淨了,就和十方諸佛一個鼻孔出氣。智常法師來參拜六祖大師,六祖大師為他答覆,他一下就開悟了。

  「僧智常,信州貴谿人,髫年出家」,信州是唐朝的一個行政區,就等於現在的省。信州貴谿是現在的江西省貴溪市。「髫年」,小孩子額前垂下的頭髮稱「髫」,所以,「髫年」就是指童年。智常法師在童年時期就出家了,可見他很有善根、很有慧根。「志求見性」,出家的目的就是想明心見性。性,就是我們的本性。菩提心、涅槃性,性就是空性、就是真空。出家的目的是在悟到自己的本心本性,這就真正是正信出家,而不是來種善根、來修福報,或是為了延長壽命、疾病痊癒,也不是為了生淨土,生東方、西方、南方、北方,乃至於生兜率……。智常法師出家的目的,是為了悟到自己的本心本性,這樣就是真正發了菩提心。

  「一日參禮」,有一天,智常法師前來參禮六祖大師。「參禮」是出家眾的禮節、規矩,「參」就是參訪,「禮」就是禮拜。「師問曰:『汝從何來?欲求何事?』」既然是來參學,六祖大師就問智常法師:「你從什麼地方來?求什麼事情?」智常法師回答:「學人近往洪州白峰山禮大通和尚,蒙示見性成佛之義,未決狐疑。遠來投禮,伏望和尚慈悲指示。」今天參禮大師的目的,就是要見性。「學人」,是稱呼自己。佛法中,一個是有學,一個是無學。尚未證到果位的行者,都稱為「學人」。阿羅漢不是學人,而是「無學」。另一方面,「學人」是自己一種謙卑的稱呼,所謂「帶果行因」,即使證了果,還沒有真正破無始無明,也可以自稱為「學人」。這裡則是表示自己是一位初學,是謙卑的說法。

  「近往洪州白峰山」,最近到洪州白峰山。「禮大通和尚」,大通和尚就住在洪州白峰山。「蒙示見性成佛之義」,承蒙大通和尚告以成佛之意義。但是「未決狐疑」,不但沒有辦法了決心當中的問題,而且還存有許多問題。「遠來投禮,伏望和尚慈悲指示」,「伏望」,就是五體投地匍匐在祖師面前,希望大師慈悲開示。



(二)


  師曰:「彼有何言句?汝試舉看。」曰:「智常到彼,凡經三月,未蒙示誨。為法切故,一夕獨入丈室請問:『如何是某甲本心本性?』大通乃曰:『汝見虛空否?』對曰:『見。』彼曰:『汝見虛空有相貌否?』對曰:『虛空無形,有何相貌?』彼曰:『汝之本性,猶如虛空,了無一物可見,是名正見,無一物可知,是名真知。無有青黃長短,但見本源清淨,覺體圓明,即名見性成佛,亦名如來知見。』學人雖聞此說,猶未決了。乞和尚開示!」

  

  「師曰:『彼有何言句?汝試舉看。』」六祖大師問智常法師:「你前去禮拜大通和尚,大通和尚告訴你什麼道理?你說出來看看。」

  智常法師回答:「智常到彼,凡經三月,未蒙示誨。」智常法師到那裡三個月的時間,都沒有聽到大通和尚為自己說法。「為法切故」,為了求「見性成佛」的這個因緣,等了三個月都沒有開示,心當中已經很著急了,實在等不下去了,於是「一夕獨入丈室請問」,有一天晚上「獨入丈室」,一個人就到大通和尚的方丈室請求開示。

  「『如何是某甲本心本性?』」諸位也可以設身處地想一想,假設自己就是智常,見到了大通和尚,就問:「什麼是我自己的本心本性?」本心,就是菩提心;本性,就是涅槃性。心性本來就是空的,把它聯合起來就是心性,分開來說就是本心本性。

  「大通乃曰」,大通和尚知道他所問的就是心性上的問題、就是覺性上的問題、就是我們自己的菩提心,所以告訴他:「汝見虛空否?」大通和尚問智常:「你看見虛空沒有?」這就如同問諸位:「什麼是自己的本來面目?」

  「對曰:『見。』」我們天天都是在虛空當中,怎麼會沒有看到虛空呢?「見。」我看到了。既然你見到虛空,大通和尚再問:「汝見虛空有相貌否?」你看看虛空有沒有形相?有沒有男相、有沒有女相?有沒有出家相、有沒有在家相?相信諸位的答覆和經典裡是一樣的。

  「對曰:『虛空無形,有何相貌?』」有形相的東西才有相貌,例如,狗有狗的形相,牠有一個相貌;人有人的形相,有他的相貌,是高、是矮,是胖、是瘦,是美、是醜。虛空既然沒有一個形相,哪裡有相貌呢?

  「彼曰:『汝之本性,猶如虛空,了無一物可見,是名正見,無一物可知,是名真知。無有青黃長短,但見本源清淨,覺體圓明,即名見性成佛,亦名如來知見。』」大通和尚形容本心本性如同虛空一樣沒有形相,了無一物可見,這就是正知正見。「無一物可知,是名真知」,如《楞嚴經》云:「知見立知,即無明本。」虛空是空的,沒有一樣東西可知。「無有青黃長短」,虛空不是青色、黃色,也不是長的、短的,根本就沒有形相。「但見本源清淨」,自己本心的源頭是清淨的。「覺體圓明」,「覺」就是覺性,「體」就是心體,「圓」,圓融無礙,光明、明徹。「即名見性成佛,亦名如來知見」,假使悟到這個道理了,即是見性成佛,依這個道理繼續不斷地努力修行,即已具足如來知見。

  「學人雖聞此說」,智常法師雖然聽到大通和尚所說的這些道理,「猶未決了。乞和尚開示!」雖然聽聞這些道理,心當中還是一頭霧水。為什麼?因為這些是教下的說法,並沒有講到本心本性,完全是一個形容詞。雖然講了種種的道理,說我們這念心沒有形相、沒有青黃赤白、沒有長短方圓,沒有一物可見、沒有一法可得,明白這些道理了,你就具有「如來知見」。智常法師聽了這些道理還是不了解,因為這只是知解,並沒有見到自己的本心本性,所以心當中還是安不下來,乞求六祖大師為他開示。



(三)


師曰:「彼師所說,猶存見知,故令汝未了。吾今示汝一偈:
『不見一法存無見,大似浮雲遮日面,
 不知一法守空知,還如太虛生閃電。
 此之知見瞥然興,錯認何曾解方便,
 汝當一念自知非,自己靈光常顯現。』」

  

  六祖大師說:「彼師所說,猶存見知,故令汝未了。」大通和尚所說的只是一些道理,而沒有告訴你要回光返照。就如同惠明法師在五祖大師那裡學習很久,不知道自己的本來面目,是一樣的道理。六祖大師告訴惠明法師,你要想見本來面目,先坐下來,不要想過去、不要想現在、不要想未來,也不要想好的、壞的,就在你「不思善,不思惡」當下這一念心,就是自己的本來面目。凡夫眾生每天想東想西,活在妄想當中,能在「無思無慮」當下這一念心直下承擔,就是自己。所以,「本來面目」就是你的覺性。這裡六祖大師為智常法師開示,大通和尚所說的是知見、譬喻,並沒有使你認識自己。

  「吾今示汝一偈」,過去的事情不要再去想了,我現在有一個偈頌,你詳細聽一聽:「不見一法存無見」,前面說什麼都不要見,就是著「無」,什麼都沒有了,否定了一切,你的心當中就有一個「什麼都沒有」的「無見」。「大似浮雲遮日面」,「日面」就是我們的本心,為什麼看不到日面?沒有光明呢?因為有浮雲存在,所以太陽的光明不能顯現;我們心當中的無明存在,所以自性菩提不能顯現。這裡所說的「浮雲」就是一個「無」,成了「無見」,把本心覆蓋了,如古人所說:「莫謂無心云是道,無心猶隔一重關 。」

  「不知一法守空知」,假使什麼都不知道,人不就是一個石頭、木頭嗎?不是和無情一樣嗎?「還如太虛生閃電」,我們這念心就像虛空一樣寧靜、像虛空一樣廣大,沒有一點東西的存在,所以「實際理地,一法不立」。「不知一法守空知」,假使心當中還有一個東西,還有一個「空」的道理,就是空上加空。為什麼呢?因為本性本來就是空,再認為是一個空,就是空上加空,重床疊架。所以禪宗祖師說:「有佛處亦不住,無佛處急走過。」所以這兩個知見我們都要放下,有也不著、無也不著。我們心當中本來就是妙有,假使著有,就迷失心當中的妙有;我們心當中本來就是空,空上加空,就迷失本空。所以,這個地方講不著空、不著有。假使著了空,如「太虛生閃電」,閃電也是虛妄的,指的就是一個妄想。

  「此之知見瞥然興,錯認何曾解方便」,一個是著有、一個是著無,這兩個知見始終在心當中,經常忽然生出來,所以迷失了本心。「錯認何曾解方便」,「錯認」一個是有、一個是無,執著這兩個知見,始終見不到本心。怎麼樣才能知道方便呢?總是要有一個方便,才能夠契悟。所以,佛法中一個是究竟法門,一個是方便法門,這些都必須要了解。

  方便法門,就是順著這個方便來了解究竟,「以手指月」不要「執指為月」,我們的目的是在明白心月!「心月在哪裡?」旁邊的人為你一指:「你看,就在天空!」你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,就看到月亮了。既然看到了月亮,再也不用去想那個手指頭了,我們的目的是在找到月亮,如《金剛經》所云:「法尚應捨,何況非法。」就連法也要放下,不要執著。

  以念佛來說,念佛是一個方便,藉由念佛進而認識自性佛,所以「念佛有一個自性佛」;認識了我們心當中的佛,所念的佛號也要放下。「誦經有一卷無字經」,誦經的目的,一個是對治昏沉、一個是對治妄想、一個是對治無聊,既然昏沉沒有了、妄想沒有了、無聊沒有了,就能發現心當中有一卷無字真經,這時才知道原來誦經也是方便。假使不了解這個道理,把念佛、誦經當作究竟,那就成了法執,始終迷失本心,這就是不解方便。

  一切方便法門都屬於對治法門。修行學佛一個是自利,一個是利他。眾生有很多病,醫生必須懂得醫藥的道理,了解是什麼病?寒熱病、傷寒病……知道病情以後,要對症下藥,還要會開處方。佛法告訴我們要禮懺、要誦經、要多做善事、要打坐……,這就是開處方,對治心當中的煩惱,這些是方便法門。

  「汝當一念自知非,自己靈光常顯現」,了解剛才所說的這些都是方便,目的是在明白自己的本心。「自己靈光常顯現」,不著有、不著無,心當中清清楚楚、了了分明,就是《金剛經》所說的「無住生心」,自己的靈光時時刻刻現前,白天也在、晚上也在,動也在、靜也在,無時無處不在,經常都能顯現。所以,祖師說,有一位無位真人,時時刻刻在你的六根門頭出出入入,只是你自己不知道。無位真人有的時候在眼睛,有的時候在耳朵,有的時候在手,有的時候在腳,它是沒有定位的。這個無位真人,就是自己的靈光。每個人都有一個無位真人,諸位聽法這念心就是靈光、寫字這念心就是靈光。雖然每個人都有,但是作不了主,靈光就不在了,就沒有光了。所以,要念念分明,處處作主。




(四)


常聞偈已,心意豁然。乃述偈曰:
「無端起知見,著相求菩提,
 情存一念悟,寧越昔時迷。
 自性覺源體,隨照枉遷流,
 不入祖師室,茫然趣兩頭。」

  

  「常聞偈已,心意豁然」,智常法師聽到六祖大師所說的這一個偈,豁然大悟。「乃述偈曰:『無端起知見,著相求菩提,情存一念悟,寧越昔時迷。自性覺源體,隨照枉遷流,不入祖師室,茫然趣兩頭。』」

  大眾要把這首偈背下來,背久了,自己也能契悟。假使已經悟了,一樣也可以背,為什麼?雖然悟了,自己「人微言輕」,人家還不一定相信,所以引證六祖大師的偈、智常法師開悟所說的偈,藉由這些經偈,讓聽聞者也能開悟。

  「無端起知見」,我們這念心本來如是、法爾如是,自己不敢直下承擔,還在東求西找,還要起知見,著有著無、著非有著非無、著東著西、著南著北,這就是「無端起知見」,自己跟自己過不去,自己迷失自己。經云:「不起凡夫染污心,即是無上菩提道」,心當中連一些些都不需要,只要不染污就好了。

  什麼是「著相求菩提」?我們現在都是「著相求菩提」,要發願,還要修種種方便法門。用方便法門來求菩提,就迷失了菩提本心,因為「有一些些,還有一些些」,心當中只要有一點點執著,就見不到本心,菩提心就不現前。佛經云:「菩薩清涼月,常遊畢竟空,眾生心水淨,菩提影現中。」東求西找,菩薩在哪裡?在峨嵋山、九華山、五台山、雞足山?在印度?到處去求,這就是「著相求菩提」,那個地方有菩提嗎?只是一堆土而已。

  「情存一念悟」,許多人說自己已經開悟了,這就等於沒有開悟。《楞嚴經》裡面提到,悟了以後,連悟的這個心也要放下。假使說自己已經悟了,把開悟掛在嘴上,或是說打坐看到什麼、聽到什麼……這個心又是頭上安頭,就是「情存一念悟」。所以,連開悟這個心也要放下,為什麼?因為悟到平常心即是道,保持平常心就好了。悟到凡夫心是本具的,那有什麼稀奇?每個人都有凡夫心!所以,釋迦牟尼佛夜睹明星大徹大悟:「奇哉!奇哉!一切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。」這念心不是如來才有,一切眾生都有,能看、能聽……每個人都有見聞覺知,悟到見聞覺知這念心就是!悟了以後,在見聞覺知上來保任,就屬於修道位。

  「情存一念悟,寧越昔時迷」,社會上有很多人悟了以後,到處去說自己開悟了、自己是菩薩轉世,又迷惑了,又造惡業了,還不如不悟。「寧越昔時迷」,以前在迷還沒有起邪見,現在開悟了,反而起了邪見就糟糕了。凡夫只是有貪瞋癡,還沒有起邪見。佛法裡面最重要的就是知見,古人說:「寧可破戒,不可破見。」為什麼?破戒可以懺悔,假使破見,自己都不知道,所以說「寧越昔時迷」。

  「自性覺源體」,就是諸位聽法這念心,我們本具的覺性、本具的心源、本具的心體,人人都有,只要直下承擔這一念心體就好了。「隨照枉遷流」,「隨照」,假使想到:「我要起個覺照。」這樣又變成生滅心了。所以,平常心就是道,能夠保持平常心,任運騰騰,寂照一如,雖然是要有覺照,照而無照。例如,現在起了煩惱,檢討反省一下,把煩惱照破;照破以後,要返本還源,又歸到本具的這念自性菩提。所以,佛經提到:「念無念念,行無行行,言無言言,修無修修。」念了以後要歸於無念,說了以後要歸於無說,如釋迦牟尼佛說法四十九年,說自己沒有說一句佛法;度了無量無邊眾生,說沒有度一個眾生,就是這個道理。假使認為自己度了很多眾生、說了很多法,就還有我相、人相、眾生相,還有我執、法執,就是沒有悟。

  所以,「照」還是一個方便,無論是照空、照假、照中,都是方便。隨著我們起一個覺照的心,還是屬於「遷流」,不屬於本心。覺照是一個方便,是用來破煩惱、破執著;破了煩惱、破了執著以後,要把覺照這個心放下,要歸一。有覺有照,這念心就有能有所,成了相對的境界,就是生滅、就是流轉,所以說「隨照枉遷流」。一般說要「堅住正念」,起了一個「堅住」的心,就不是本心;但還是要堅住,等到這念心時時刻刻現前了,「堅住」這念心又要放下。如《楞嚴經》所云:「知見無見」,只有這個知,沒有第二個知,也就是《圓覺經》所說的「隨順覺性」。

  「不入祖師室,茫然趣兩頭」,智常法師聽到六祖大師的開示後才覺悟,如果沒有前來親近祖師,「茫然趣兩頭」,不是著有就是著無,不是著東就是著西。「兩頭」包括得非常廣泛──明暗、動靜、大小、世間和出世間……。所謂「一念回光」,這念心覺悟了,回到我們的本心本性,「一法界顯,九法界隱」,一法界現前了,九法界統統歸於自性。




(五)


  智常一日問師曰:「佛說三乘法,又言最上乘。弟子未解,願為教授。」師曰:「汝觀自本心,莫著外法相。法無四乘,人心自有等差。見聞轉誦是小乘,悟法解義是中乘,依法修行是大乘,萬法盡通,萬法具備,一切不染,離諸法相,一無所得,名最上乘。乘是行義,不在口爭。汝須自修,莫問吾也!一切時中,自性自如。」常禮謝,執侍終師之世。

  

  悟了以後不是什麼都知道,許多人不了解,認為:「既然悟了,應該什麼都了解!應該有大神通!」悟,只是悟這個理;悟了以後,還要保養;保養成功了,才真正和釋迦牟尼佛那念清淨心、那念菩提心有一樣的功德。

  「智常一日問師曰」,有一天智常法師問六祖大師。「佛說三乘法,又言最上乘。弟子未解,願為教授。」「佛說三乘法,又言最上乘」,佛說了三乘法──聲聞乘、緣覺乘、菩薩乘(大乘),為什麼還要說最上乘?現在六祖大師所說的,就是最上乘。乘,就是指我們這個心乘。「弟子未解」,弟子不了解,為什麼在三乘之外,又加一乘?不了解這是什麼道理。「願為教授」,希望祖師為我指點迷津。

  「師曰」,六祖大師說:「汝觀自本心,莫著外法相。」現在告訴你,從今以後只在心地上用功,時時刻刻返照,心不要跑掉了,假使跑掉了就要收回來。什麼叫作跑掉?例如,現在在這裡聽經,忽然想到其他事情,就是跑掉了;現在在打坐,忽然打瞌睡,心也跑掉了。所以「人在哪裡,心在哪裡」,就是要作主,念念分明。「莫著外法相」,所有一切都不要著。

  「法無四乘,人心自有等差」,佛所說的法,沒有一乘、沒有二乘、沒有三乘、沒有四乘,法本來就是一個,但是佛說這些道理,是因人而異、隨機施教,每個人的心迷悟的深淺不一樣,差別在這個地方,所以說「人心自有等差」。迷失輕的人,心很清淨,有智慧,很聰明,覺照稍微高一點;迷失重的人,什麼都不知道,迷迷糊糊的。所以,法沒有這麼多,「人心自有等差」。

  「見聞轉誦是小乘」,我們現在還在見聞覺知上用功,是小乘的境界。現在一般人修行,執著今天念了多少佛、誦了多少經、做了多少善事……執著那些功德,執著這些法相,就屬於小乘。為什麼?有能有所、有我執、有法執,所以屬於小乘境界。

  「悟法解義是中乘」,進一步悟到佛法,了解這個深義、了解第一義諦,就屬於中乘。「義」就是義理,有俗諦、真諦、中道第一義諦。「解義」,研究這些道理,了解這些道理,悟到這個法,在這個道理上用功,進而宣揚佛法,這樣的行為、這樣的行徑、這樣的活動,屬於中乘。

  「依法修行是大乘」,現在再進一步,「六波羅蜜──布施、持戒、忍辱、精進、禪定、般若」的道理完全了解了,也能落實這些道理,能所俱空,就是「依法修行是大乘」。六波羅蜜不是嘴巴說說而已,而是要去做,要「口而誦,心而惟,身而行」,如法修行,行解並重,不但說得到,而且做得到,這就是大乘。假使只能說,不能做,言行不一致,就不是大乘。

  「萬法盡通,萬法具備,一切不染,離諸法相,一無所得,名最上乘。」所謂「萬法盡通」,一切法都歸於實相,一即一切、一切即一,事理無礙、事事無礙,這樣通達無礙,俗諦就是真諦、就是中道第一義諦。所以「萬法具備」、「一念三千」、「三界唯心,萬法唯識」,心生萬法,萬法不離當下這念心,一切法都是現成的,就是「萬法具備」,都在我們這一念心當中。「一切不染」,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,所有一切都不染著。我們在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當中,大作夢中佛事,又不染著、不貪愛名利財色。所謂「見境不生貪愛,於理不生分別,不於理中生分別,是故其中最吉祥」,無論是世間、出世間,無論是名、利、財、色、勢,一切都不染著,如《華嚴經》云:「猶如蓮華不著水,亦如日月不住空。」又如禪宗祖師所說:「百花叢裡過,片葉不沾身。」蘇東坡說:「八風吹不動,端坐紫金蓮」,在世間而不著世間之相,一切不染。在有也不染著,但是也不離開有;居空也知道是空,而又不住於空。

  「一無所得,名最上乘」,最後悟到這個道理了,一切都是自己的東西,一切都是現成的,一切都是本具的,並沒有得到一絲一毫,「一無所得」。假使有所得,就是執著。「一無所得」,什麼都沒有,什麼都不要,這樣一來,什麼都有。

  初初修行的人,貪著很多法,這個也學,那個也學,就像猴子去偷農夫的香蕉,看到一整片香蕉園黃澄澄的,每一根香蕉都很好、都很香,拔了一個夾在腋下;看到第二個很大、很黃,又去拔一個,再夾在腋下;看到第三個又覺得不錯,又想拔一個,手一張開第二個香蕉就掉了,於是再把第三個夾在腋下……整個香蕉園都拔光了,最後還是只得一個。

  修行什麼都不需要,這才是我們的本心,本心是無所得的,得到什麼都是生滅。假使什麼都要,心當中就有個東西存在。有東西存在,有得就必有失,有此則有彼,所以要「一無所得」。打坐的時候,什麼都不要,「一無所得」,就是我們的本具心性,本來如是,蓋天蓋地,過去、現在、未來,十方世界都在這念心當中,還要得個什麼?一切法界都在現前這念心當中,這就是「最上乘」,不但悟到這個道理,而且真正證到最上乘心法。

  「『乘是行義,不在口爭。汝須自修,莫問吾也!一切時中,自性自如。』常禮謝,執侍終師之世。」智常真正是開悟了,悟了以後,在六祖大師身旁「執侍」。「執侍」,就是在左右當侍者,一直到六祖大師涅槃為止。「乘是行義,不在口爭」,要落實,時時刻刻安住本心,這就是「乘」。「乘」就是大乘心,就是我們中台山所提倡的:「安住大乘心,善開方便門」,假使沒有方便,就沒有辦法弘揚佛法,沒有辦法普度眾生,沒有辦法建設道場,所以要「善開方便門」。開了方便門以後,不要執著,「念無念念,行無行行,言無言言,修無修修」,最後安住本心,「自性自如」。

  本自具足的心如如不動,法爾如是,不在言說,「如人飲水,冷暖自知」。開悟的人必須要保任,無論是順境、逆境,白天、晚上,一年、兩年、十年、二十年……這就是真修實悟。「汝須自修,莫問吾也」,自己要去用功,不需要問我。問,只是口頭上說一說,說出來也不是你的東西,而是我的,所謂「言語道斷,心行處滅」。

  「一切時中,自性自如」,必須在一切時中,正智如如、清清楚楚、了了分明、寂照一如,這個就是自己的家珍、自己的東西、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,這個就是出世,這個就是涅槃,這個就是無上菩提,這個就是淨土,不要另外去求,求不到的!自性具足一切萬法,這個就是佛、這個就是法、這個就是僧。「自性自如」,一切都是現成的。「常禮謝,執侍終師之世」,智常法師聽到這些道理,真正是感恩不已,就隨侍六祖大師,一直到六祖大師涅槃為止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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