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祖壇經定慧品


(一)

  
師示眾云:「善知識!我此法門,以定慧為本,大眾勿迷,言定慧別。定慧一體,不是二。定是慧體,慧是定用,即慧之時定在慧,即定之時慧在定。若識此義,即是定慧等學。諸學道人,莫言『先定發慧,先慧發定』各別,作此見者,法有二相。口說善語,心中不善,空有定慧,定慧不等;若心口俱善,內外一如,定慧即等。自悟修行,不在於諍;若諍先後,即同迷人。不斷勝負,卻增我法,不離四相。善知識!定慧猶如何等?猶如燈光,有燈即光,無燈即闇。燈是光之體,光是燈之用,名雖有二,體本同一。此定慧法,亦復如是。」

  這一品是講定慧。修行最重要的就是定、慧,所謂「悲智雙運,定慧等持」。「悲智雙運」,悲是慈悲,智是智慧。有慈悲沒有智慧,會產生愛見大悲,心不得解脫;有智慧而無慈悲,無法圓融地度眾生,所以一定要悲智雙運。「定慧等持」,有定、有慧,佛法才能在日常生活上落實、生根;如果只有定、沒有慧,就沒辦法廣開方便、恆順眾生,沒辦法斷除煩惱,所以要定慧等持,才能真正達到自利與利他。

  小乘的教理和大乘頓悟自心的教理有深淺的不同,有層次的差別。小乘的教理,認為戒、定、慧次第相生,所謂戒、定、慧三無漏學,先持戒清淨,由於持戒清淨產生定,有定才能啟發智慧,由智慧起觀照,進而斷煩惱,才能超凡入聖。《六祖壇經》定慧品所講的定慧,則是不假次第──即戒、即定、即慧,慧中有定,定中有慧,定慧不二。

  禪宗說,悟了這念心,心即是道。「道」是指這念菩提心,「道」具足定、慧,所以定慧不二的這念心本來就具足定、慧,而且包含戒,稱之為道共戒。「禪者,佛之心」,禪就是三昧,三昧即是正定,正定就是具足定與慧,如果不是定慧具足,則易落入枯定,乃至邪定。定是指如如不動的這念心體,稱為「寂」;慧是這念心在定中時時刻刻都清楚、明白、作主,也稱為「照」。禪宗所謂的寂照是寂而常照、照而常寂,寂照不二,寂照一如。所以寂就是定,是如如不動的這念心,是心之體;照是慧,也是心之用。這念心有體、有用,如果只是寂然不動,沒有照、沒有慧,這念心就如同木頭、石頭一般,產生不出作用,還是不完善,所以這念心不但不攀緣、不顛倒,而且要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、處處作主。清楚、明白、作主,又能寂然不動,這念心就稱為無上菩提妙明真心;若從禪定來說,這就是定、就是慧。

  定慧本是一體,不是兩個;可是在修行的次第上,先要持戒清淨,戒行具足才能產生智慧,有智慧才知道返照,才能漏盡自己的煩惱,漸修和頓悟的差別就在這裡。雖然都是講這念心,一個是把定慧分開來講,一個是合併起來講。對於下根、中根、上根的人,必須將心性的道理分開來解釋,可是對上上根機的人就不需要分開解釋,直接講心性、直接講禪,禪就是定慧具足。

  在唐宣宗時,有一位薦福弘辯禪師。唐宣宗問薦福弘辯禪師:「什麼是戒定慧?」禪師答:「防非止惡謂之戒。六根涉境,心不隨緣名定。心境俱空,照覽無惑名慧。」解釋得更為清楚。

  什麼是戒?大略來說,防非止惡就是戒。「非」就是不如法的事,殺、盜、淫是「非」,五逆十惡是「非」,兩舌、惡口、妄言、綺語是「非」。防非,就是防止自己不要犯這些過失,停止這些惡業;心不起貪、瞋、癡,口不兩舌、惡口、妄言、綺語,身體不做殺、盜、淫之事,這就是防非止惡,這就是戒。

  什麼是定?六根涉境,心不隨緣就是定。「涉」是接觸,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六根,接觸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六塵境界,心不攀緣,不被六塵境界所染污、牽連,不隨外面的境界產生緣慮、執取。看到好的,心不染著、不貪愛,這就是定;聽到別人讚歎自己,不生歡喜心,這就是定;看到壞的,心不煩惱,這就是定。如果看到好的,心生歡喜,心就在動了,哪還有定呢?聽到不好的聲音,覺得自己很委屈、很煩惱,這是沒有定。

  《金剛經》講:「過去心不可得,現在心不可得,未來心不可得」,又講:「無住生心」。六根對六塵境界不攀緣,不想過去、不想現在、不想未來,這雖然是一種定境,但是不一定有智慧。不想,就是不起念頭;如果沒有念頭,卻覺得無聊,甚至打瞌睡,這非但沒有智慧,也沒有定。「無住生心」,生心就是智慧,這是本具的智慧,不同於世間所學的知識。知識是由經驗累積而來,或是從看書、學習所獲得;能看、能學的這念心清楚、明白,能分辨書中的知見是正、是邪,知道是正知見而去學習,這就屬於智慧。

  「心境俱空,照覽無惑名慧」,無論是出世間法、世間法,想要有所成就,都必須了解心與境。這念心起的是善念?是惡念?是雜念?是無念?外面的環境是順境?是逆境?是善境?是惡境?是染污的境界?是出世間的境界?如果不知道自己的念頭是什麼,也不知道外面的環境是什麼,就是迷迷糊糊的眾生,迷心又迷境,不但自己的心迷惑顛倒,對於外面的境界也是迷惑顛倒。

  修行不但要有戒、有定,更要時時刻刻觀察自己的起心動念,要知道外面是什麼境界,心與境都能鑑別,都能看得清清楚楚,都能明明白白。譬如,大眾在聽法的是心,師父現在在說法是境,要知道自己現在這念心在哪裡:現在是在聽法、還是在打妄想?是起善念或是惡念?「我現在在聽經聞法,怎麼打這麼多的妄想?」既然在聽法,就要把過去所有的是是非非、一切放不下的都要放下,再也不打妄想,人在哪裡,心就在哪裡,現在就是專心聽經聞法。

  專注在聽經聞法的就是自己的心,這念心要時時刻刻作主。師父說法,乃至於說法所在的這個講堂就是境。一個是聽經的心,一個是聞法的境,只有這兩個境界,其他的都不要想,再想就是妄想。現在明白了,就老老實實聽法,清清楚楚地用耳根聽進去,聽進去以後再去思惟。

  有心、有境,就是相對的境界,即使這時的心與境都是善、是清淨的,但是有心、有境還是相對,最後要把能聽的這念心與所聽的境歸一,這就是慧。這些是告訴我們什麼是戒、定、慧,這個道理對於修行很有幫助,明白這些道理才能得到佛法的真實受用。



(二)

  
師示眾云:「善知識!我此法門,以定慧為本。大眾勿迷,言定慧別。定慧一體,不是二。定是慧體,慧是定用。即慧之時,定在慧;即定之時,慧在定。若識此義,即是定慧等學。」

  這一段解釋什麼是定、什麼是慧。如果以漸修來講,戒是戒、定是定、慧是慧,三者可以獨立說明。而這裡就不需要分開,定慧歸納成一個,這就是禪宗所講的「頓悟自心、直了成佛」的定慧。

  六祖大師開示大眾:「我此法門,以定慧為本」,我現在所講的這個法門,是心法,是不二法門,是頓悟自心、直了成佛的法門。這個心法、這個不二法門,是以什麼為方便呢?以定慧為方便,以定慧為根本。「大眾勿迷,言定慧別」,聽法的大眾!這念心不要迷失、不要迷惑,不要認為定是定、慧是慧,也不要認為是先定而後慧,或是先慧而後定。「定慧一體,不是二」,定慧是一體,不是兩個,是不能分開的,所以禪宗稱之為不二法門。為什麼是不二法門?因為「定是慧體,慧是定用」,師父說法、諸位聽法的這念心不想過去、不想現在、不想未來,一念不生,這就是定。一念不生就是慧之體,不要以為定當中另外還有個體;除了師父說法、諸位聽法的這念心以外,什麼都找不到。悟了這念心,一切都在這念心當中,不但定慧在這念心,無量功德、神通妙用都在這念心,因為這念心就是本體、就是根本,這念心有體、有用。

  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可以從體、相、用三方面來說明,在佛經裡稱為體大、相大、用大。例如現在所使用的燈,燈有光,光從什麼地方發出來?是從燈管、燈泡,燈管、燈泡就是相;電源通過燈管裡的鎢絲而產生光,所以燈的體就是電源;燈光有照明的作用,這就是用。所以電源是體,燈管是相,光是用。人也有體、相、用,心為根本,心性為體。人的身體有女眾相、男眾相,這個由地大、水大、火大、風大組合成的身體,稱之為相,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相。除了相以外,人如果沒有體、沒有用,就成了物質,所以人有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的作用,這就是用。從這個角度來看,每件事物都有體、相、用。這是藉由體和用來說明定慧這念心。

  定是慧之體,定就是不動的這念心,師父說法、諸位聽法的這念心不動,這就是體;不想過去、不想現在、不想未來,這就是自己的心體,心體也就是定之體。但是,如果這念心不動,不就成了木頭?對於世間法、出世間法都不能產生作用,這個體也就沒什麼可貴了。所以體當中最寶貴的還有慧,慧是用。這念心不但不動,而且不動的這念心想看就能看、想聽就能聽;看到好的不生歡喜心,看到壞的不起煩惱心,這就是智慧,這就是用。所以體當中有用,用又不離體。

  耳根也是一樣,聽到有人讚歎自己,不生歡喜心;聽到有人毀謗自己,不起煩惱。心不動,這就是體。可是,什麼人毀謗、什麼人讚歎,自己都知道,知道而不生取捨,這就是清淨的作用。舌根也一樣,知道所吃的東西是什麼味道,這是「知」;能分辨哪個是酸、哪個是甜、哪個是辣、哪個是鹹,哪個味美、哪個不好吃,這就是智慧。一般人也有這種智慧,可是沒有定。貪著味道,覺得好吃,就拚命吃;認為不好吃,就心生煩惱,這念心沒有定,貪著酸甜苦辣,就是染污、不清淨的用。所以要再進一步,知道什麼好吃,但是不貪吃;知道什麼不好吃,但也不起煩惱,這就是慧當中有定,定當中有慧,定慧一體。如果把定慧分開了,定是定、慧是慧,以吃東西來講,如果不生分別,什麼味道都不知道了,今天吃的是什麼菜?不知道;味道是酸的、鹹的?不知道──因為只有定沒有慧。禪宗所說的定慧是一個,明白了這個道理,這念心在日常生活上就是在起作用,所以處處都是道場,時時刻刻都是佛法。

  「即慧之時定在慧,即定之時慧在定。」這就是菩提妙明真心。明白了這個道理,時時刻刻都在定慧當中,打坐如此,走路也如此,乃至睡覺也是如此,穿衣吃飯、行住坐臥、大小便溺都是如此,這就是禪宗祖師所說的:「穿衣吃飯、行住坐臥、挑柴運水,都是神通妙用。」為什麼?因為定慧不二的這念心時時刻刻都現前,這就是頓悟自心、直了成佛的法門,這個法門就稱之為頓悟法門、圓頓法門。這要自己去體悟才能通達,師父說法、諸位聽法的這念心,時時刻刻都是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、處處作主。我們在禪七時經常講中道實相,中道實相就是定慧等持、定慧不二的這念心。



(三)

  
「諸學道人,莫言『先定發慧,先慧發定』各別。作此見者,法有二相。口說善語,心中不善,空有定慧,定慧不等。若心口俱善,內外一如,定慧即等。」

  諸學道人,包括了在家、出家,新學、久學,乃至於賢位菩薩、登地菩薩。「莫言『先定發慧,先慧發定』各別」,如果說是先定而後慧,這也不能說不對,可是就落入階梯了,屬於漸次修行。就像讀書一樣,先從幼稚園畢業,然後小學、中學、高中、大學,這是一種次第。六祖大師這裡所講的是心地法門,直指這念心,契悟菩提心是沒有次第的;如果是修戒、修定、修慧,然後再發菩提心,就屬於漸修法門。契悟菩提心不需要經過這些層次,所以稱為諸佛的心印。這個法門就是佛經所說的:「不起凡夫染污心,即是無上菩提道。」凡夫心就是無上菩提心,只要從現在開始不起煩惱就是,一切都是現成,一切都具足,這就是頓教法門,否則就屬於漸修法門。

  「作此見者,法有二相」,如果有「先持好戒才能得定,得定以後才能發慧」這種見解,這是法有二相,這個法就不是無上法門,不是不二法門,也不是佛的心法,不是無上菩提妙明真心。因為法有二相,有能、有所,有心、有境,有定、有慧,成了相對法,成了世間法,屬於生滅法,有兩個相,有生、有滅。悟到定慧不二這念心是不生不滅法,沒有生就沒有滅,這個法就沒有二相。以下再解釋什麼是法有二相。

  「口說善語,心中不善,空有定慧,定慧不等。若心口俱善,內外一如,定慧即等。」口在說好話,心卻是起惡念,口善心惡,心口不一,心口相違,這就是二法、二相。同樣地,只是嘴上說定、說慧,徒託空言,沒有身體力行,終究不能與定慧相應,定是定、慧是慧,定慧不能等持。如果是心口一致,心裡所想和口所說、身體所做的都是善法,內外一如,這才是定慧均等。譬如,內心知道不惡口、不兩舌、不妄言、不綺語,心不應起貪、瞋、癡,身不做殺、盜、淫之事,行之於日常生活,確確實實都能做到,在言行上都能實踐,這就是內外一如,定慧均等。否則,定慧不能均等,講得頭頭是道,天花亂墜,卻始終做不到,空有慧而沒有定,這就是一般人所說的「狂慧」。又如,很多人談開悟的境界,說得好像是真開悟似的,可是觀察他的言行,卻還不如一個凡夫,貪、瞋、癡,殺、盜、淫,人我是非一大堆,這就是心口不相應。真開悟的人是表裡如一,定慧等持。


(四)

  「自悟修行,不在於諍。若諍先後,即同迷人。不斷勝負,卻增我法,不離四相。」

  自悟修行,要自己去悟,悟什麼?悟到定慧不二的這念心。定,不是時時刻刻地想:「佛經裡說百千三昧,我將來也要修個三昧。」這麼想,是把修行放在未來。現在要自悟修行,悟到諸位聽法的這念心,這念心不想過去、不想現在、不想未來就是定,不是另外再去修個定;這念心清楚、明白、作主,這就是慧。自悟,悟到第六意識不動。憨山大師說,修行本來就很簡單,就是意根不動。這個法門就是告訴我們不動意根,不動意根就是定,意根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就是慧,還是這念心!明白了,煩惱就是菩提。

  每個凡夫眾生都有意念、都有意識、都有意根,可是凡夫眾生在意根上攀緣、取捨,所以就完全不一樣了。自悟,就是悟到師父說法、大眾聽法這念心是本具的,不要再去求。雖然是本具,從現在開始,這念心要能在打坐的時候不想過去、不想現在、不想未來,一念不生才是。所以在打禪七的時候,師父經常告訴大眾:「就是這個!」到底是哪一個?聽法的這念心、聽法的這個、說話的這個、吃飯的這個、喝茶的這個、走路的這個,始終就是這一念,就是這個!悟,就是悟這個,不是另外看到個什麼,或是作了一個好夢,那不是悟。

  無明慧經禪師有一首偈,講得很清楚:「無始劫來只這個,今日依然又這個。復將這個了那個,這個那個同安樂。」這就是自悟。師父說到這裡,大眾確確實實對於這念心已經沒有一點懷疑,達到百分之百的信心,這就是悟了;但是,雖然悟了,只是理上悟,事上還沒有真正做到,只要六根一觸境,這念心又不在了。所以要繼續不斷地「復將這個了那個」,這念心要覺察,要觀照、覺照,這就是修行;要察而無察,照而無照。這念心如果照不住了,就要誦經、念佛、持咒、持戒、懺悔、修六波羅蜜,雖然是誦經、念佛、持咒、持戒、懺悔,但是修而無修;修一切善法,心不執著,這就是修而無修。念佛,沒有能念之心,沒有所念之佛,能念之心歸還原點,達到無修、無證、無言、無說,就是真正悟道的修行人。修而無修,念而無念,行而無行,就是般若。所以,自悟就是悟到當前這念心是本具的;就像五祖大師為六祖講《金剛經》時,六祖才真正地開悟,悟到「何期自性本自清淨,何期自性本不生滅,何期自性本自具足,何期自性本無動搖,何期自性能生萬法」,就是悟到這個道理。

  悟了以後才是真修;沒有悟道,道是什麼、道在哪裡都不知道,怎麼修?悟了道,才真正進入修道位。但是,不要執著有能修、有所修,雖然是修,要「修無修修」;雖然是行六波羅蜜,要「行無行行」。早晚課誦還是照做,白天還是普度眾生、建設道場、弘揚佛法,這都是修行,修了之後不執著有能修、所修。如果執著自己有多大的福報、功德,持戒是多麼地嚴謹,別人都不如自己,這就是法有二相;不但有二相,而且還有四相——人相、我相、眾生相、壽者相。能做到修無修修、念無念念、言無言言、行無行行,這就是法無二相,是真正的大修行人,因為修了之後不執著有能修、所修。例如釋迦牟尼佛說法四十九年,卻說:「我沒有說一句佛法。」這就是沒有能修、沒有所修;度了無量無邊的眾生,佛說:「沒有度一個眾生。」始終是法無二相,不離開當念。當念是什麼?定慧一如、內外一如的這念心。

  所以悟了以後還要修、還要行、還要保任。如果不保任,所悟的只是理,悟到理但沒有透過事上薰修,是站不住、站不長的;表面上好像悟了,可是境界一現前,卻又作不了主。這念心要能作主,保持正念,定慧等持,這就是出世間法。《六祖壇經》說:「正見名出世,邪見名世間」,世間法和出世間法的差別就在於此。從現在起,時時刻刻保持正見,就是出世,就是自悟修行。

  真正明白這個道理,還須在這念心上站得住、站得長。有人認為:悟到這念心,平常心就是道,不需要再修了。可是煩惱一現前,平常心卻起不了作用,為什麼?因為不是真正明白自悟、自修。悟了理之後,還要將所悟的理落實在日常生活上,「生處轉熟,熟處轉生」,要站得住、站得長,一切不假外求,這就是修行。生處轉熟、熟處轉生,總有個方便,但是也可以不假方便,就是一念到底,一念萬年,萬年一念。什麼意思呢?就是師父說法、諸位聽法的這念心清清楚楚、了了分明、如如不動,一天、兩天、三天、一百天,乃至於一年、十年、二十年,都是這念心,真正這麼用功,就是如來住世。

  悟,就是這樣悟,這就是頓悟自心、直了成佛的法門,這就是定中有慧、慧中有定,「即慧之時定在慧,即定之時慧在定」,定慧不二的這念心不能分開,這就是「自悟修行,不在於諍」。所有一切言說都是方便,還諍什麼呢?沒有悟到這個道理就難免有所諍,諍人我是非,諍高低上下,與迷惑的眾生沒有差別。凡事都要斷勝負,要大家肯定自己,要分個人我、是非、高低,要爭一口氣,這都是眾生境界。如果真正明白「自悟修行」,雖然在修,不執著修;希望道業有成,但是成功了也不起慢心,即使失敗了也不煩惱,為什麼?不執著有勝負。雖然沒有勝負心,還是希望能成功,沒有成功也不煩惱,失敗了也不氣餒,始終不離開這念心性。什麼心性?定慧不二這念心,始終是「法無二相」,這就是「一乘任運,萬德莊嚴是諸佛」。定慧不二這念心就是一乘任運,任運是用,一乘是體,有體、有用,體不妨礙用,用不離開體。


(五)

  眾生只知道「用」而不了解「體」。師父告訴大眾要一念不生,起心、動念都是妄念,執著這個道理,無為法又成了有為法。為什麼?因為不知道體當中還有作用。每個人悟的層次不同,有人悟到體,有人悟到用。過去的祖師大德眼一眨、手一舉、腳一蹬,都能開悟。悟到什麼?悟到心之用——原來這念心能有這個作用,就依據這個作用來返照能作用的心體。不了解的人就執著:祖師一眨眼、一擠眉就是道;我一眨眼、一擠眉,也是道。其實,這只是悟到用,並沒有悟到體;這個用屬於生滅法,只是祖師告訴我們的一個入處,目的是藉由用來返照能作用的體。什麼是悟到體?例如,惠明當初想要奪取祖衣,六祖大師見惠明追上來,就把祖衣放在石頭上,自己隱蔽在樹林裡。惠明看到祖衣時很高興,上前去拿卻拿不動,這時才知道祖衣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取得的,沒有契悟佛心,拿到祖衣也沒有用;祖衣是有德、有道的人才可以得,沒有德、沒有道的人,不能得祖衣。惠明悟了這個理以後,馬上就說:「行者!我是來求法的,不是來奪衣的。」於是六祖大師從林中出來,盤坐在石頭上。惠明請求六祖為他說法,六祖大師問:「你求什麼法?」惠明說:「我在五祖座下很久了,還不知道自己這念心在哪裡,不知道自己的本來面目,請大善知識為我指點。」六祖大師就告訴他:「這念心不思善、不思惡,這個時候就是你的本來面目。」不思善、不思惡就是心之體。也就是說,師父說法、諸位聽法的這念心,在平時只起善念,不起惡念;可是現在不但不起惡念,善念也不能起,不想過去、不想現在、不想未來,不起善念、不起惡念,當下不動的這念心就是自己的本來面目,本來面目就是自己。所以六祖大師指示惠明從體上去認識自己,從一念不生這個地方來認識自己。

  但是,根機不夠成熟的人,可能又在這個地方產生執著,以為什麼善法都不用修了,取空、落入斷見。所以看佛經或聽佛法,要明白有些道理是告訴我們從「體」來認識自己,有些是從「用」來認識自己。我們的眼睛能看,是誰在看?耳朵能聽,是誰在聽?都是這念心在「體」上所起的作用,這是從「用」來認識自己。已經認識了自己,知道是誰在起心動念,最後還要歸到沒有起心動念的這個地方,就是心之「體」,所以體不礙用。釋迦牟尼佛說法四十九年,這就是用;用了以後,世尊說他沒有講一句佛法,無人、無我、無眾生,是把起作用的這念心歸還原點、回歸心體。所以,六祖大師告訴我們,內外一如就是定慧等持,這就是體。

  起善念、修善行,這是從體所起的作用。起了作用之後,如果執著修善法的功德,起善念的這個心又成了生滅,就離開了體。但是,如果只執著體,什麼善法都不修,甚至於嫉妒、排斥別人起善念、修善法,說他們所修的屬於生滅法,說他們不知道究竟修行的法門。所以,沒有悟到這念心的人,說空他就執著空,成了斷見;說有他就執著有,成了生滅。真正開悟的人,悟到定慧不二這念心,說空也對、說有也對,一切都是圓融無礙,一切都是自在,就如祖師大德所說:「挑柴運水都是神通妙用。」既然挑柴運水都是神通妙用,那麼誦經、持咒、修善當然也是神通妙用。


(六)

  有的人因為不了解而產生偏見,認為只有打坐才能一念不生,做其他事都是障礙,這種想法就落一邊了。打坐,是要回歸到心體,在體上用功;平日誦經、持咒、修善、斷惡、做種種法事,這是在用上實踐,用了以後不執著這個用,這念心又歸回原點。用不能離開體,離開體就成了生滅。從這個道理來契悟,於俗諦、真諦、中道第一義諦都能圓融無礙,是實實在在、活活潑潑的佛法,否則就落入一邊,始終是法執。所以,如果認為打坐才是在修禪,除了打坐,其他都不是修禪、不是修定,這個觀念要修改。為什麼?這只是從打坐上認識禪;認為體不動、口和心也不動就是禪。雖然是不動,可是卻迷失了師父說法、諸位聽法這念心,這念心要清楚、明白,要有定也要有慧,要在這念心上契悟定慧不二之理。打坐是這念心,走路也是這念心,穿衣吃飯、痾屎拉尿還是這念心,這念心哪裡有二相呢?無二之相即是實相。實相當中沒有行住坐臥、穿衣吃飯,可是也不離開行住坐臥、穿衣吃飯,這才是真正的契悟,否則就執著一個靜境,認為打坐才是定,走路、聽經、修善都不是定,產生了法執。

  明白了定慧不二這念心,打坐是如此,走路也是如此,穿衣吃飯、行住坐臥還是如此,時時刻刻都是道,就不妨礙打坐,也不妨礙修善,動靜閒忙都是修行。日常作務是在動中磨鍊自心,打坐是在靜中養成,是最好的助緣,使這念心在靜中有定慧,在動中也有定慧,稱之為「一行三昧」。

  有一次舍利弗尊者在樹林裡打坐,正巧維摩詰居士路過,就問:「舍利弗尊者,你在這裡做什麼?」「我在靜坐。」「靜坐,修什麼功夫?」「我在修定。」這屬於小乘行者所修的戒、定、慧。維摩詰就趁這個機會講演大乘法門,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定慧法門。維摩詰對舍利弗說:「你認為打坐就是定,難道不打坐就不是定了嗎?」舍利弗問:「如何才是真正的修定呢?」維摩詰回答:「在欲界、色界、無色界三界當中,真正不動身口意,是名宴坐。」

  在三界中,什麼才是真正最高的定?行住坐臥不動身口意就是最高的定,不動身口意就是一念不生。一念不生,這念心就是定、就是慧,所以定慧是一個,不是兩個,沒有先後。定慧不是修出來的,是本具的;只要不打妄想就是定,這念心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、了了分明、處處作主就是慧,定慧不二這念心就是無上菩提妙明真心。這念心行住坐臥都存在,不是修來的,如果是修才能得到定慧,定慧就成了生滅,因為有得必有失。

  「自悟修行,不在於諍;若諍先後,即同迷人」,檢討自己在日常生活上是不是總要爭個勝負?總是在言語上爭個高下?如果有爭強好勝的心,就表示有我、法二執,有人相、我相、眾生相、壽者相四相存在,就是迷惑的眾生,沒辦法超凡入聖。

  想要了生脫死、超凡入聖,必須在心性上契悟,悟到不生不滅的心就入了聖位。悟到定慧不二的這念心就是聖,不是另外去找個聖。雖然悟到定慧不二這念心是聖,還要能時時刻刻保養這念心,要站得住、站得長。從這個角度來看,悟到這念心是見到初一的月亮,有了一線曙光;繼續保養這念心,使這念心時時刻刻存在,就屬於修道位,是真修行;一直保養到這念心行住坐臥、順境逆境、動靜閒忙都現前,十天、半月、一年、兩年、十年,這念心都存在,就真正是如來住世了。所以,從開始悟到這念心,到最後成無上正等正覺,功夫完全現前了,還是這念心,沒有兩個心,古人說:「萬里途程,不離初步。」就是這個道理。

  所以真正悟到這念心,時時刻刻寂照一如、定慧等持,哪還會有爭勝負、爭先後的念頭。凡事總要爭人我是非,總要講個清楚明白,講不清楚、不明白,就耿耿於懷,這是眾生境界──「卻增我法,不離四相」,始終是人、我、眾生、壽者四相存在,我執和法執存在,就是凡夫眾生。想要超凡入聖,第一步要先破我執,然後破法執。如果不了解這些道理,不但不能破我法二執,甚至徒增我法二執,繼續增長執著,不離人相、我相、眾生相、壽者相,始終是顛倒眾生、六道凡夫。


(七)

  「善知識!定慧猶如何等?猶如燈光,有燈即光,無燈即暗。燈是光之體,光是燈之用,名雖有二,體本同一。此定慧法,亦復如是。」

  六祖大師為了使大眾進一步了解定和慧的道理,再舉最常見的燈光來譬喻定和慧;「猶如燈光」,定慧就像燈光。過去用的是油燈,油燈包含燈盞、燈罩,裡面還要有油、燈草,才能構成燈,用火柴點燃燈心就能產生光,所以說有燈即有光。「無燈即暗」,如果沒有燈盞、沒有油、沒有燈草,就無法產生光,是一團黑暗。「燈是光之體,光是燈之用」,燈和光是一個,沒有燈,光從何來?不能憑空生出光來,所以沒有燈就沒有光,光離不開燈,燈也離不開光。光能照破黑暗,就像智慧之光能照破貪、瞋、癡的作用一樣。雖然光能照破黑暗,但是必須要依據燈才能產生光亮;雖然慧光可以照破愚癡、黑暗、無明,也必須要有定,所以燈譬喻定,有定才有慧,有慧才有定。

  同樣地,師父說法、諸位聽法的這念心不動,這就好比是燈,只有燈、沒有光,也不能照破黑暗;如果這念心只是不動、只保持一念不生,就像一盞沒有光的燈,不能照破黑暗,不能產生全體大用。所以,必須定慧等持,這念心如如不動就是定,除了如如不動還能清楚、明白,知道心的種種作用,這就是慧。有定無慧不能照破無明,不是諸佛心印;定慧不二這念心才是諸佛的心印。

  悟到這個道理,就是在理上開悟。理上開悟了,還要在事上磨鍊,看看自己這念心是不是真正的不動。打坐的時候可以不動,六根對外面六塵時可能就會動了,所以古人說:「要得真不動,動中亦不動。」為了使這念心達到不動的境界,所以藉打坐磨鍊自己,知道心念不動是怎麼一回事,是很清楚、很明白、很安定的境界。要達到真正的不動,在日常生活上遇到任何境界這念心都不攀緣,意都不顛倒,看到好的不歡喜,看到壞的也不煩惱,心裡知道是好、是壞,這就是智慧,所以佛經上說:「善能分別諸法相,於第一義而不動。」善能分別諸法相是心之用,於第一義而不動是心之體。

  禪宗最重視的是契悟定慧不二這念心,這念心就是如來的境界,就是菩提心。其他的宗教也講定,在修法上也有感應,也有神通妙用,因為修定到達相當的境界就會產生神通妙用,可是這當中並沒有真正的智慧,與大乘佛法所說定慧不二這念心相去甚遠。大乘經典中,佛常訶斥聲聞、緣覺二乘聖者是焦芽敗種,因為二乘行者只悟到偏空,沒有悟到菩提心。悟到偏空只是一種定境,不了解這念清清楚楚、了了分明的智慧心。由於小乘聖者沒有悟到這個道理,認為生死輪迴是實有,所以還要入涅槃。如果悟到這念心,煩惱即菩提、生死即涅槃,定慧不二、內外一如,這就是「無上大涅槃,圓明常寂照」。

  大眾要了解,《六祖壇經》所講的是無上乘的法門。明白了佛祖的心要,就知道佛所說的法是為了對應各種根性的眾生,應病予藥,所以開演出各種不同的法門。明白這個道理,就不會執一非他;悟到了定慧不二的這念心,就不會執著自己的法門而排斥其他的宗派。定慧不二的這念心是十方諸佛的心印,真正契悟了就能圓成佛道,所以稱之為不二法門。「方便有多門,歸元無二路」,這念心就是元,是心源,如同水的源頭;這念心是宇宙的根源,悟到這念心就是悟到諸法實相,就稱之為法王。

  六祖大師用燈和光來譬喻這念心有定、有慧,使大眾更進一步認識自己的心性,不但要有燈,而且還要有光。光從哪裡來?從燈產生。我們的燈在哪裡?六根、六塵、六識、十二入、十八界,這都是燈,所以不入四大、不離四大,不入五蘊、不離五蘊,不即不離、不出不入。離開自己的四大另外去找光,是找不到的;離開了五蘊色身,要另外覓得法身是不可能的;離開煩惱心而求菩提心,是求不到的。所以,煩惱即菩提,過去起貪、瞋、癡的這念心現在不起貪、瞋、癡,貪、瞋、癡就轉變成光。貪、瞋、癡是從地、水、火、風、受、想、行、識產生的,這四大五蘊之身就是燈。明白了燈和光是一個,不是兩個,就明白眾生心、眾生身是很可貴的,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是很有價值、很有意義,因為每一位都有不生不滅的這念心存在。

  「燈是光之體,光是燈之用」,燈是光之體表示定,光是燈之用表示慧。每個人都有一盞燈,都有智慧光,但是自己不了解這盞燈和光,因此整個心都是黑暗的。明白了本自具足的心燈和心光,能產生什麼作用?「千年暗室,一燈即破」,這就是寂照的這念心。

  「名雖有二,體本同一。此定慧法,亦復如是」,它的名稱雖然不同,一個稱為燈,一個稱為光;一個是定,一個是慧;雖說是定、慧,寂、照,其實是一個,沒辦法分開的。就像燈和光能分開嗎?分不開。所以定和慧也是分不開,本來就是一個,體和用就是一個,沒有差別。定慧不是在外,而是在這念心當中。時時刻刻作主,站得住、站得長,在這個道理上去契悟、去用功,這一生就能成就如來的知見,乃至於繼續不斷地用功,就能成就如來的功德,成就自己的法身慧命。


(八)

  師示眾云:「善知識!一行三昧者,於一切處,行住坐臥,常行一直心是也。淨名云:直心是道場,直心是淨土。莫心行諂曲,口但說直。口說一行三昧,不行直心。但行直心,於一切法勿有執著。迷人著法相,執一行三昧,直言常坐不動,妄不起心,即是一行三昧。作此解者,即同無情,卻是障道因緣。善知識!道須通流,何以卻滯?心不住法,道即通流。心若住法,名為自縛。若言常坐不動是,只如舍利弗宴坐林中,卻被維摩詰訶。善知識!又有人教坐,看心觀靜,不動不起,從此置功。迷人不會,便執成顛。如此者眾。如是相教,故知大錯。」

  佛法對於戒定慧的解釋,分為大乘和小乘,兩種解釋有深淺的不同。小乘強調先持戒,做到戒行清淨再修定,修定而後發慧,慧成就後即斷除一切煩惱,這屬於漸次修證。《六祖壇經》則是講這念心即戒、即定、即慧,戒定慧就是這念心。如天台宗所講的「三止三觀」和「一心三觀」,三止三觀屬於漸次修法,一心三觀即是當下這念心具足空、假、中三觀的道理。依次第說明戒、定、慧,是為了令大眾更容易了解其中的道理,明白以後再綜合起來講,兩者殊途同歸。「定慧品」即是綜合起來講,戒中有定、定中有戒,定中有慧、慧中有定,所講的就是頓悟自心之理,這念心當中具足戒定慧,具足無量的智慧、無量的功德,沒有先後、漸次之別。悟到定慧不二的這念心,即是無上菩提妙明真心。

師示眾云:「善知識!一行三昧者,於一切處,行住坐臥,常行一直心是也。」

  這一段是解釋「一行三昧」,三昧就是正定。《楞嚴經》裡提到二十五圓通,其中二十五位聖者分別以不同的法門入道,最後都達到三昧。但是,由於因不同,結果也就不同,所呈現的定慧也不一樣,端視自己以何心念起修。如果是以生滅心起修,所得的三昧必然有差別,必非究竟;如果依不生滅的心性起修,就是一行三昧。所以,一行三昧是依不生不滅的這念心性起修,當然是具足定與慧。

  六祖大師對大眾開示:「善知識!一行三昧者,於一切處,行住坐臥,常行一直心是也。」「善知識」是相對邪知識、惡知識而言,知見不正者稱為邪知識,知見中毒者是惡知識。「知識」是一種通稱。知,每個人都有靈知靈覺;識,每個人都有意識。當時在座聞法的大眾過去已經聽了很多佛法、看了許多佛經,當然不是邪知識,也不是惡知識,所以稱在座的大眾為「善知識」。

  「於一切處」是指在一切處所,無論是善、惡、動、靜、明、暗、美、醜、大、小,任何空間都一樣。動是如此,靜也是如此;在都市如此,在山林也是如此;在道場是如此,在燈紅酒綠的地方還是如此;在逆境如此,在順境也是如此。我們無論在任何地方都離不開空間,所以「一切處」包括所有一切空間在內,包括日常生活的每一個地方、任何一個角落,無論是不是道場,凡是能到的地方就是「一切處」。不論在什麼地方,穿衣吃飯、行住坐臥、上殿共修,在一切處都要常行一直心。

  「一直心」,是沒有第二念,就是專注;不但專注,還要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,這就是慧。人在哪裡,心就在哪裡,聽經的時候就專注聽經,沒有第二念,這就是一直心。悟了這念心,任何地方都可以修,不是只有在講堂、在禪堂、在道場裡才可以修行,日常的行住坐臥當中,處處皆是修行的機會與處所。每個人都離不開行住坐臥,所以做任何事、在任何地方都要常行一直心。

  一般人都知道「直心是道場」,但是不一定了解「直心」的意義。心直,還要清楚、明白、作主,如《金剛經》所說的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」,這才是真正的一直心。永嘉大師〈證道歌〉講:「行亦禪,坐亦禪,語默動靜體安然。」走路、打坐、吃飯、睡覺……這念心都要存在、都能作主,這就是一直心,作不了主就不是。穿衣、吃飯都能作主,穿衣、吃飯的當下就是神通妙用。不要小看一直心,一直心就是如來心。打坐時一念不生,達到中道實相,就是一直心。

  修行學佛,無論出家、在家都是在這念心上用功,從初初開始一直到最後,還是不離這念心。首先這念心要覺悟,「覺」很重要,修行最重要的就是靈知靈覺。每個人都有靈知靈覺,但是一般人的心都是想東想西、患得患失,如此就是失去覺悟心。現代社會上的人常講要「活在當下」,什麼是當下?當下就是一直心。一直心,不但是無念——無妄念、無雜念,而且還要清楚、明白、作主。如果這念心不能作主、不能清楚明白,一直心就成了木頭。明白這個道理,在日常生活上任何場所都可以修行,就是保持一直心,人在哪裡,心在哪裡,這是最實在的心境。

  常行一直心,要常而不間斷,經常都是如此,過去、現在、未來都要保持這念直心。禪七時告訴大眾「任心自在,堅住正念」,就是這個道理。心要自在,「自在」是自己這念心要存在,如果不自在,這念心就像個石頭、木頭,就不是道。任心自在是這念心不假絲毫造作,換句話說,是第六意識不起心、不動念、不顛倒,這念心不但不動,而且還要清楚、明白、作主,這就是「常行一直心」。大眾或許都悟到這個道理,可是要達到行住坐臥都是一直心就不簡單了,因此古人說:「悟道容易修道難」。一直心是自己的世界,常行一直心是自己的本份、是自己的事,所以《六祖壇經》是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。

  《華嚴經》講:「不起凡夫染污心,必成寂靜菩提果。」這句話講的就是「常行一直心」。眾生的心有人我是非、財色名食睡,處處和人計較,念念遷流,根本沒有直心。即便是善人、好人,那還不是直心。要達到直心,就要覺察、覺照,這仍屬於方便,等到完全沒有妄想、昏沉,一直心現前,就達到《華嚴經》所說的「一真法界」。

  常行一直心就是一行三昧。行,一個是心行,一個是口行,一個是身行。心,就是師父說法、諸位聽法的這念心,能做到心行,身與口也就能做到;心做不到,身與口當然也做不到。常行一直心就是道,道是本具的,不是修來的。譬如,修觀行時觀想一個境界,修日輪觀就是觀想太陽,觀想成就了,就屬於修來的。因為這是心想所生,所以是生滅法、生滅心。觀佛像、觀日輪、水想觀、火想觀、空想觀,這都是觀行,觀行是假觀。想了以後還要歸於無想,當體即空,如如不動,了了常知,這才是一直心。


(九)

  虎溪大師云:「境為妙假觀為空,境觀雙忘即是中。忘照何嘗有先後,一心融絕了無蹤。」觀空是空想觀,觀有是假有,不論觀什麼,不外乎是「空」或「有」,空、有都是境界。修行,最重要的是要知道「心」與「境」,也就是禪宗所講的「賓」與「主」。「主」是能觀之「心」,「賓」是所觀之「境」。「境為妙假觀為空,境觀雙忘即是中」,不要執著能觀之心與所觀之境,這念心要能時時刻刻作主、時時刻刻注意。「忘照何嘗有先後,一心融絕了無蹤」,進入了實相,完全達到純一直心,這個境界即為如來境界、不生不滅的境界。

  憨山大師也講:「以有入空,四大俱融;以空入有,有則不朽。空有兩忘,適同金剛。」適同金剛就是一直心。在修行當中,空、有都是方便,修這些方便法的目的是在對治煩惱,使自己攝心、收心。「以有入空」,觀想佛像、觀想香爐都是假想觀,這是「有」;先觀假有,然後再將所觀的境界觀空,契悟到空的境界,這是第一步。如果不知道第二步、第三步,就會誤以為「空」是究竟。有些研究般若思想的人,認為佛法所講的就是一切畢竟空,而不了解畢竟空是不執著、是無住。「般若」分為文字般若、觀照般若、實相般若,實相般若不是空,而是一直心,一直心就是一實相,是如來涅槃妙心,要通達這些道理才不會走錯路、走遠路。

  修空觀的目的是破執著,契悟了空,入了空定,還要不住於空當中。如果是契悟了我空、破了我執,但卻執著空,這就好比是走路只走了三分之一,還有三分之二的路程未走完。所以「以空入有」就更進一步,空觀修成就,再進一步行假有,「有則不朽」,這個「有」不是一般人所執著的「有」,而是「妙有」,是「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」、「色空不二」,所以說「有則不朽」。再進一步,不住空、不住有,當下歸於中道實相,就入了金剛喻定。這些道理是修禪定、修觀行的一種層次,最後則是契悟到純一直心。

「淨名云:直心是道場,直心是淨土。」

  《淨名經》就是《維摩詰經》。這裡引用《維摩詰經》,證明純一直心的功用。「直心是道場,直心是淨土」,不論身處何處,時時安住直心就時時在道場中,不要另外找淨土,當下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、如如不動、了了常知的這念心就是道場、就是淨土,所以古人說:「宴坐水月道場,大作夢中佛事。」

  既然直心是道場,為什麼還要建外面的道場?外面的道場是一種方便,如果沒有外面的道場,就沒有空間研究佛法,沒有這個方便也很難契入究竟。所以藉外面的道場彰顯自心的道場,外面的道場莊嚴,自心也能莊嚴;外面的道場清淨,自心也能清淨。這是藉境練心、藉境印心,這都是一種方便。六祖大師所講的是直截了當的法門,明白地告訴我們當下這個真道場、真淨土。要想契入無生道場、無為道場、寂滅道場、菩提道場,必須直心;要想生淨土,不用東求西找,就是時時刻刻返照自心,反省檢討自己這念心是不是直心?能化除一切邪見煩惱,即歸於直心。


(十)

  「莫心行諂曲,口但說直。口說一行三昧,不行直心。但行直心,於一切法勿有執著。」

  六祖大師惟恐大眾產生誤會,所以再進一步解釋什麼是「一直心」。「莫心行諂曲,口但說直」,諂就是獻媚,對人趨炎附勢稱為諂;掩蓋真實情況稱為曲,蒙上欺下也是曲。在日常生活中,這念心要正直、要公正、要平等,這念心不要諂曲、不要掩飾。檢討自己這念心,不諂、不曲就是直心;化掉煩惱、去除邪見,這念心就是清淨心,清淨心就是淨土,不須另外去找淨土、找直心。

  「口說一行三昧,不行直心」,口所說的,心也要做到,如果心做不到仍是毫無用處。古人說:「說到做不到,是名不到道。」說戒、說定、說慧、說漸、說頓,說得天花亂墜,心卻不相應,不修戒定慧,沒有契悟到菩提心,對修行沒有幫助。雖然自己尚未做到,也可以告訴大眾這個法門的益處,深切地發慚愧心,真正從這個方向去努力,就能有無量的福報、無量的功德。如果是嘴上說,心裡卻想:「我是薄地凡夫,要做得到是很不容易的事,……我講一講就好,等以後再慢慢去做。」這麼想就迷失了自己的菩提心。所以,一方面要說法普度眾生,二方面要藉說法的因緣自己返照,在度眾生當中完成自利,從有言再歸於無言。說而不行,只知道理而不去實踐,根本毫無意義。所以,弘揚佛法,一方面是弘揚,另一方面自己也要從這個方向去努力,做一分得一分。

  「但行直心,於一切法勿有執著」,何謂「一切法」?杯子是法,凳子也是法,一部經、一本書也是法,一粒飯、一盤菜也是法,日常的行住坐臥、生活言行,乃至山河大地、森羅萬象都是法,所以稱為一切法。起心動念也是法,起一個善念是一法,起一個惡念也是一法。念頭不斷地生滅、生滅,這屬於生滅法;外面一切現象界有生、有滅,也稱為生滅法;人有生、有死,也是生滅法。這裡所說的「法」,不是講空、不是名相,而是包含生活言行的點點滴滴,一個念頭、一句話、一個動作都是一法,念一句佛號是一法,念一百句、一千句、一萬句也是法,精進用功是法,懈怠也是法。佛法中有法性與法相之說,這裡所講的一切法是指法相。

  儒家說「不居功,不諉過」、「毋意,毋必,毋固,毋我」,這就是不執著。無論在任何時間、空間,面對一切有為法、無為法,這念心始終是一直心,即做即了,這就是「但行直心,於一切法勿有執著」。能夠認真做好每一件事情,做了以後不執著自己付出多少,順境、逆境都不執著,這才是真正的菩薩行。眾生與佛、菩薩的境界差別就在於執著與不執著,釋迦牟尼佛說法四十九年,自言沒有講一句佛法,度了無量無邊的眾生,卻說自己沒有度一個眾生,這就是不執著。不執著就是不居功,做任何事都提得起、放得下,心始終是平靜、光明,如《金剛經》所說:「若菩薩通達無我法者,如來說名真是菩薩。」「以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修一切善法,即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。」修一切善法,修了以後不執著,才能與般若相應,通達佛的智慧。

  有些人以為不執著就表示什麼都不用做了,為何還要誦經、啟建法會?誦經、啟建法會是善法,能使福德增勝、長養慈悲心,然而,行一切善法以後不可產生執著。所以,「於一切法勿有執著」,行一切善法以後就像未做時的心念一般,心還是平平靜靜、安安穩穩,還是一直心。


(十一)

  「迷人著法相,執一行三昧,直言常坐不動,妄不起心,即是一行三昧。作此解者,即同無情,卻是障道因緣」。

  迷而未覺的人,執著自己所學的法門、執著人我、執著法相為實有,只研究名相,卻沒有心行。名相可以研究,但是研究之後要不執著名相,才能契入一行三昧。如果執著坐在這裡不動、不倒單、什麼都不想就是一行三昧,反而會障道,因為心有所執,道就不現前。六祖大師更進一步解釋:如果說常坐不動、無思無想就是一行三昧,那不就和無情識的木頭、石頭、草木沒什麼差別,木頭、石頭能成道嗎?有這種見解,不但與道不相應,而且還是障道因緣。因為產生邪見、產生執著、產生法執和我執。所以,除了不起心動念以外,還要清楚、明白、作主。不但打坐如此,走路也是如此,行住坐臥都是如此。

  認為打坐時不起心、不動念是直心,這只講對了一部分,因為除了不起心、不動念,還要清楚、明白、作主,這才是一行三昧的境界。明白了這個道理,打坐也是道,走路也是道,穿衣吃飯皆是道,因為打坐是清清楚楚、如如不動、處處作主,走路也是清清楚楚、如如不動、處處作主,乃至於功夫養成了,睡覺的時候也是如如不動、清清楚楚,也是了了分明、處處作主,如此才是真正的直心,打坐是直心,走路也是直心,穿衣吃飯、行住坐臥都是直心。

「善知識!道須通流,何以卻滯?心不住法,道即通流。心若住法,名為自縛。」

  「道須通流」,道就是指這念心,這念心要像流水一樣暢流、暢通,這念心不要住在任何定點、任何法上。心水沒有染著、無所住,才能通達無礙,否則就成了死水。什麼是死水?對境、對物、對事、對於一切情境,一旦這念心有了任何執著,心水就成了死水,古人說「死水不藏龍」,死水起不了大作用。所以打坐時雖然一念不生,但也不妨礙日常生活上起心動念,每一個起心動念都是善念、都不執著,心水就流通、自在。

  在日常生活上,時時刻刻起善念,時時刻刻宣揚佛法,時時刻刻建道場、普度眾生,這就是道在通流。這念心就是道,這念心不住任何一處,靜也靜得、動也動得,就能如流水一般通暢無礙。凡夫眾生是動得靜不得,執著靜境的修行人則是靜得動不得,這都是障礙,無法與道相應。真正的道要通流,這念心不住法、不住於任何境界才能通流,否則就成了滯流。想過去,就住在過去的心境;想現在,就住在現在的心境;想未來,就住在未來的心境,這些都是有所住。乃至於想到好事就生歡喜,想到壞事情就起無明、生煩惱,這也是因為心住於法的緣故。如果能做到知道是善也不會歡喜,知道是惡也不起煩惱,這念心始終無掛礙,悠閒自在、寂然不動,始終保持這個心境,才能真正達到通流的境界。

  「心若住法,名為自縛」,心如果住在任何一個點,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,如同作繭自縛。有些人會想:「誦經是住在經上,持咒是住在咒上,持戒是住在戒上,難道誦經、修善都不對嗎?」其實不然,只要了解「心無所住」的道理,就不會有掛礙。因為眾生達不到這個境界,所以佛就開方便法,教大眾念佛、念法、念僧、念施、念戒,念就是將心安住在道理上,這是方便法。等到心沒有雜念、沒有妄念,能夠時時作主,就不需要再念,如《四十二章經》所說的「念無念念」,從有念歸於無念,這就真正得自在,所以「住」在善法或理上,只是一種前方便。

  《六祖壇經》是頓悟自心的法門,如果不了解頓悟與漸修的差別,就易曲解其中的道理,甚至產生疑惑:「先前佛告訴我們要住於善法,現在為什麼又說無住?連善法都不能住,豈不是前後矛盾嗎?」要知道,佛陀所講的「住於善法」是為了度化下根、中根、上根的人,這裡講「無住」是為度上上根機者所開示的頓悟之法。由於下根、中根、上根的人經過先前很久的薰習,現在聽到這個法門才能像上上根的人一樣契悟這個道理。了解這層意義,修任何法門就沒有障礙,這念心才能真正通流。

  「佛說一切法,為治一切心;若無一切心,何用一切法。」因為每個人心的染污有輕、有重,執著有深、有淺,所以佛講種種法門,目的都是為了使眾生去除執著、解脫滯縛,也就是先破我執,再破法執。如果不了解這個道理,只知道不動,身體不動、口不動、心不動,坐在這裡就像個木頭一樣,與道毫不相干。

  打坐時,除了調身,更重要的還要調心。古德說:「智者調心不調身,愚者調身不調心。」禪宗祖師說:「要得真不動,動中亦不動。」如果要使這念心達到一塵不染的境界,不但打坐時要做到不動,走路時也要能做到;不但在走路時能做到,睡覺時也要能做到;不但行住坐臥都能做到無所住,在十字街頭、燈紅酒綠的場所也要能做到,這就是真正達到不動的境界,就是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」。


(十二)

  「若言常坐不動是,只如舍利弗宴坐林中,卻被維摩詰訶。」

  這裡以舍利弗尊者在林中靜坐遭維摩詰居士訶斥的公案,說明常坐不動並非一行三昧。有一天,舍利弗尊者在樹林裡打坐,維摩詰居士從林中路過,就問:「舍利弗!你在這裡做什麼?」舍利弗尊者答:「我在打坐。」那時舍利弗尊者修的是小乘法,心住在所修的法門上。維摩詰問:「你怎麼打坐?」舍利弗知道維摩詰是金粟如來轉世,怕自己回答之後遭維摩詰訶斥,所以不回答。於是維摩詰居士說:「我告訴你一個真正打坐的方法,不於三界現身意,是為宴坐。」這與<定慧品>所講的「直心是道場」是同樣的道理。

  三界是指欲界、色界、無色界。我們這個世界是欲界,欲就是希求、欲望,世間人除了有睡眠、飲食等欲求,還有男女之欲、名利財色之欲,因此這念心不容易定下來。如果自己有這些欲念,當下就是欲界眾生。出家眾為了脫生死,出離紅塵家,宴坐清淨道場,這是一種方便。世間人六根對六塵,所接觸的多是名利財色,常被塵勞所縛;修行人雖已離開染污的塵境,若執著清淨的環境,也是一種欲執,「執」就是貪愛。所以,即使身在清淨的環境中,也不可產生貪愛之心。

  色界眾生沒有欲染,但有色質之礙。外在一切有形有相之物都屬於「色」法,莊嚴的佛像、清淨的道場都是色法,如果對這些境界產生貪愛,有執著色相的心,就是色界眾生。對於喜好的境界有所執著,貪愛種種色相,就是色界的眾生。

  無色界眾生雖已遠離欲界及色界眾生的貪著,但是執著空的境界,將心識住於空定中。即使生到無色界最高的非想非非想處天,還是在三界當中,等到八萬大劫的壽命結束,仍要受輪迴之苦。如果能進一步修四諦,體證苦、空、無常、無我之理,就能出離三界。

  想要離開三界,現在這念心就可以離,離不是逃避,不是逃到任何一個地方,真正的離是要從這念心出離。所以維摩詰居士告訴舍利弗尊者脫離三界的方法,並不是打坐修定,而是頓悟自心、直了成佛。什麼是頓悟自心?於三界內不動身口意就是真正的宴坐。所以打坐時不要怕吵鬧,對任何事都不要有取捨之心,不動身口意、一念不生,欲界、色界、無色界都不染著,這就是真正的宴坐,與永嘉大師所說「行亦禪,坐亦禪,語默動靜體安然」的道理相同。真正明白了,就知道維摩詰居士所講的不動是真正的不動,不但是打坐不動,動中這念心也能自在、也是不動,這就是一行三昧,也就是禪宗祖師所說的:「百花叢裡過,片葉不沾身。」在日常生活上依然是修一切善、斷一切惡,繼續不斷地精進用功,但是不執著自己對道場有多大的貢獻、做了多少功德。所以,同樣是精進用功,只是不執著而已。大家要了解,不執著不是不做事,而是做了以後無我相、無人相、無眾生相,這念心始終宴然不動,雖然不動,心還是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、了了常知、處處作主。講來講去都是這念心,橫說豎說始終是不離當念。


(十三)

  「善知識!又有人教坐,看心觀靜,不動不起,從此置功。迷人不會,便執成顛。如此者眾。如是相教,故知大錯。」師示眾云:「善知識!本來正教,無有頓漸,人性自有利鈍。迷人漸修,悟人頓契;自識本心,自見本性,即無差別。所以立頓漸之假名。」

  六祖大師提示大眾,有些人教授打坐的方式是看心觀靜,教人身體不動、心念不起,從這裡下功夫。很多愚迷眾生不了解真正的禪定,執著這個觀念,反而愈修愈顛倒。如此教導別人,便會產生極大的錯誤。所以不要執著看心觀靜,不要以為心念不起不動就能契悟無上菩提。

  看心,心在哪裡?心沒有形相,怎麼看呢?看心就是覺照,就是注意自己的心念,看看自己這念心是生、是滅?是動、是靜?是善念、是惡念?看心、觀心、反照,這都是方便,注意讓自己的心只起善念、不起惡念,這還是一種方便。因為一看就有能看、所看,心就成了相對。所以看心的目的是在注意自己、提醒自己不要打妄想,一打妄想立刻知道,趕緊剎車。如果於修習的過程中產生執著,就會出問題。例如,以前有一位居士修觀音法門,認為「觀音」就是要聽自己身體內的聲音,甚至一盲引眾盲,另一位居士聽了他的說法,也跟著這麼聽,久而久之就經常聽到身體裡面有聲音,腦子裡一直有聲音跟著自己跑,睡也睡不著,走路、做事都成了障礙。後來師父告訴他,不要繼續聽那些聲音,要堅住正念、任心自在,因為有能聽、所聽,都是執著,這念能聽的心存在就好。

  看心,看就是觀,不是用眼睛去看,而是注意,注意自己不要打妄想,妄想來了不理它,自己要能作主,覺性要存在,心只起善念、不起惡念,人在哪裡、心就在哪裡,這就是看心。有些人在打坐時感覺心很清淨、很安定,就自以為入定了,希望一直把心念住在這個境界當中。這種想法是對於靜境產生貪著,一旦聽到外面有一點聲音就會起煩惱,乃至於覺得別人都不用功、都在妨礙自己修道。這是執著靜境的副作用,心已經執著靜的境界,落入靜塵當中。

  社會上多數的人幾乎從早到晚都在動的境界中,沒有種種五光十色的刺激時,就覺得很空虛、無聊,這就是動得靜不得。修行人如果知見偏差,對靜境產生執著,則是靜得動不得,當靜境散了,煩惱還是存在,仍然是迷失本心。凡夫眾生不是住在動的塵勞境界中找刺激,就是住在靜境,動境、靜境都是塵勞境界,執著動靜二塵,心永遠得不到解脫。

  打坐時觀心又觀靜,不起心動念,這樣用功就能悟道嗎?六祖大師破斥這與無上菩提心相違背,無上菩提心是絕對的心境,這念心了了分明,也就是無住生心。所以從無住生心、從了了分明來看,這個方法當然是不對,這只是修行的一種方便法。《六祖壇經》所講的法門是直截了當,是頓悟自心、直了成佛之法。《楞嚴經》中「知見立知,即無明本;知見無見,斯即涅槃」,所闡述的也是這個道理。

  古人說:「要得真不動,動中亦不動。」真正的不動不起,不但是打坐的時候不動,順境、逆境也不動,面對外面種種境界,心中沒有任何取捨,這才是不動。不起,就是不起心,不起貪心、瞋心、癡心、慢心、疑心,不起殺、盜、淫之心。不動不起就是安住在不動、安住在定當中,但是若想要用這種方法契悟無上菩提,就會走遠路。因為有法執,執著不動、執著不起、執著觀靜,這還有能觀、所觀。真正的不動,不但打坐時一念不生,在任何時間、任何空間,這念心都能自在,只起善念、不起惡念,看到好的不起貪念,遭人毀謗也不生煩惱,真正達到八風吹不動,這才是定中有慧、慧中有定,定慧不二這念心就是一行三昧。不了解這些道理,要想達到一行三昧的境界是不容易的。觀心看靜尚有能觀、所觀,不動不起只是一個定境,這當中沒有慧、沒有覺照的功夫,如此用功無法契入無上道,不能達到一行三昧的境界。

  「迷人不會,便執成顛。如此者眾。」在迷的眾生、愚昧的人無法契悟這個道理,不知道如何達到一行三昧、如何契悟直心,卻執著方便法門為實有,因此走了遠路,乃至於執著一些光影境界,這就成了顛倒。現在從看心觀靜、不動不起這個方向去用功的人很多,也有人執著身體要打坐,而不知道心要安住於何處,這就如禪宗祖師所說的「磨磚不能成鏡」,執著身體打坐卻不在心地上用功,根本不可能契悟無上菩提。但是,如果因此認為修行不需要打坐,這也是錯誤。打坐是方便法,因為走路容易疲勞、心容易散亂,睡眠時覺性又容易沉下去、入到夢境中,所以藉打坐來契悟無上菩提心。佛經及祖師大德法語中不乏讚歎靜坐之文,如:「若人靜坐一須臾,勝造恆沙七寶塔。」《六祖壇經》也提示大眾,契悟這念心需要助道因緣,而打坐就是方便入道的法門。

  如何在這念心上用功?師父說法、諸位聽法的這念心沒有妄想、沒有昏沉,這念心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,直到清淨心現前,一念相應即成就無上正等正覺。這念清淨心求也求不到、想也想不出來,化掉煩惱、破掉執著即是,就這麼簡單。同樣都在修道,卻有很多人不知道從這念心上去修,而是對所修的法產生執著,不但執著法,甚至誤解法,所以六祖大師說「如此者眾」。

  「如是相教,故知大錯。」將錯誤的方法傳授他人,不但自己犯錯,受教的人也被誤導,錯上加錯,是為大錯。現在我們明白了,修行應該怎麼修?「不於三界現身意,是為宴坐」,所謂「靜則一念不生,動則萬善圓彰」,這才是真正在打坐、真正在心地上用功。

  修觀行要依次第而修,「境為妙假觀為空」,為了安住自心,必須先觀想一個清淨的境界,由於想出來的境界是假有,還須將假有的境界回歸原點,所以要觀空;但是觀空以後,執著空、住在空當中也不對。「境觀雙忘便是中」,能觀的這念心、所觀的假有以及空都要忘掉,不要執著,到了虛空粉碎,最後只有覺照存在。「忘照何嘗有先後,一心融絕了無蹤」,有能照、所照,就有前、後、內、外等種種分別,現在達到一念不生、純一直心,就是一行三昧,所以到最後還是歸於中道實相。

  憨山大師所說「以有入空,四大俱融」也是同樣的道理,先由方便法門入手,從有而後入空,領悟地水火風四大相融。進一步還要不執空、不執有,所謂「以空入有,有則不朽。空有兩忘,適同金剛」,始終不離當念,這一念心了了分明、如如不動、處處作主,直至「淨極光通達,寂照含虛空」,這就是一行三昧的境界。

  修行,一種是頓悟,一種是漸修。真正悟到這個道理,安住在這個道理上用功,這就是禪宗祖師所說的「保養聖胎」。如果是從教理上用功,就要修戒、修定、修慧,修種種方便法門。可視自己的根基,配合外在的環境因緣,選擇漸修或頓悟法門。如果對於一念不生的境界有所契悟,打坐時就用一念不生的法門。如果做不到一念不生,打坐時還有瞌睡、妄想、無明、煩惱,心始終靜不下來、定不下來,就必須修加行,修四正勤等方便法門,例如誦經、持咒、早晚課誦,使自己善念時時現前,所以漸修和頓悟二者不相妨礙。


(十四)

  「善知識!我此法門,從上以來,先立無念為宗,無相為體,無住為本。無相者,於相而離相。無念者,於念而無念。無住者,人之本性。於世間善惡好醜,乃至冤之與親,言語觸刺欺爭之時,並將為空,不思酬害。」

  這一段是講頓悟法門,「我此法門」是指「頓悟自心,直了成佛」的法門。佛法有八萬四千法門,其中有漸修法門、有頓悟法門。漸修法門,是藉由誦經、背經、持咒、修六波羅蜜……從聞慧、思慧、修慧上用功。這裡是講頓悟法門,強調不思、無念。心達到無念的境界,沒有男相、女相、在家相、出家相……沒有任何形相。這念心從過去到現在、從現在到未來,始終存在。這就是心之體。頓悟法門是佛法最上乘的法門,所談的都是心性,是頓悟自心的法門,也就是禪宗所說的不二法門,又稱為「教外別傳」。

  閱讀佛經或聽聞佛法,都要先了解這部經是大乘或小乘?是漸修法門或是頓悟法門?否則就無法會通。例如:佛法有八念法──念佛、念法、念僧、念戒、念捨、念天、念出入息、念死,都提到「念」,但這裡為什麼卻「立無念為宗」?因為這是大乘法門,直顯無為法。由於一般人不容易契悟到無念、無相、無住的心體,心沒有依靠,假使強調無念,就容易偏執一邊,所以佛陀慈悲開「有念」的方便法——誦經、持咒、念佛、念法、念僧……,目的是讓這念心先靠在善法上,到最後善法也不執著,就能達到「無念」。

  《金剛經》云:「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。」要達到無為法,先要確立體、宗、本三個方向,以什麼為體?以什麼為宗?以什麼為本?「從上以來,先立無念為宗,無相為體,無住為本。」「從上以來」,指從過去到現在。從過去到現在,六祖大師無論是從哪一個角度說法,第一就是「先立無念為宗」,這個法門是以無念為宗趣、宗旨,就是大眾聽法的這念心要達到無念境界。所謂「無念」,不但是無惡念,連善念也不起。起善念屬於「假觀善」,契悟緣起性空屬於「真空善」,不執著假有,也不執著真空,歸於心體是「中道實相善」。中道實相是最高的善法,所以,無念才是根本。無念,就是佛經所說「不可思、不可議」的境界;可思、可議,皆屬有念。

  禪宗法門是佛的心法,佛的心是無念境界。要契入佛的心要,第一步先要了解一切思維、推測,都屬於有念;有念,就無法契入佛的境界。眾生心猿意馬,念念都在攀緣,這就是有念。如果不起心動念,就會迷迷糊糊,就會打瞌睡、覺得無聊,這並不是無念。無念也不是像木頭、石頭一樣,不但不起心動念,而且覺性要存在,這念心無妄念、無雜念,了了分明。所以,這念心不想過去、不想現在、不想未來,也就是所謂「起心即錯,動念即乖」。

  頓悟自心的法門先要明白什麼是無念,先要契入無念。有念是眾生,無念即是如來。大眾聽法的這念心不想過去、不想現在、不想未來,沒有惡念、沒有善念,看看當下這念心在哪裡,這才是最重要的。


(十五)

  這念心有「體」、有「用」。「體」就像水的源頭,找到源頭就「用」無窮盡。所以,悟到心體──心之本體、心之體性,是最重要的。心體,就是心的源頭。

  哲學的領域也講到體、相、用,佛法也是藉由體、相、用來說明心性。心體是無相、是空性,雖然是無相、空性,但在日常生活中,無時無刻不在作用。起惡念,是染污的作用;起善念,是清淨的作用。當這念心完全不起作用,而且清楚、明白、不動、作主,就是心之體。

  「體」是體性、本體,「體」是空性。世間上的一切境界、一切事物,無論是有情、無情,到最後都歸於空性。虛空是空,所有物質世界的體性也是空性。心體也是空,空性是相同的。空性之體相同,但是作用不同。有「體」才有「用」,心的作用是無遠弗屆的,不受高山、海洋……種種有形物質的阻礙。例如,與親友身處兩地,當你朝思暮想地關心他的生活、健康、安危,思念到極點,對方就能感應到,這就是心之用。

  禪宗法門講「無念為宗,無相為體」,是直趨寶所,開宗明義、開門見山地告訴大眾:「我此法門,從上以來,先立無念為宗,無相為體,無住為本。」無念是什麼境界?無念的這個心,就是無相的心之體。

  人有種種相貌、四肢五官、男相、女相、美相、醜相、高矮、胖瘦……這些都是相。心性是無相。要契悟心體,就必須離相;有任何執著,都無法契悟心體。小乘藉由修「析空觀」悟到空性,大乘更進一步,空也不執著。不住於空,就契悟到菩提心體。要想見到空性、見到菩提心體,都要離相,所以說要破除我執;除了破除我執之外,還要破除法執,空也不執著,虛空粉碎,就能悟到心性之體,才能明心見性。

  不論修小乘或大乘,都要破相。破相,不是燒掉身體,而是用智慧來返照、觀照。思惟是有念,由有念歸於無念、歸於心體,就開悟了。悟有深有淺,有時是悟到心的作用,有時是悟到心之體,有時是悟到心的作用與心體同時存在,有時是悟到心作用以後又歸還心體。

  當初惠明上座對六祖大師說:「我不是為了求祖衣而來,我是為了求法。我在五祖座下學了很久,但始終不認識自己的本來面目。」六祖大師說:「你想要認識自己的本來面目?現在聽我說,不思善、不思惡的當下,就是明上座的本來面目。」本來面目就是這念清楚明白、了了分明的心,這就是自己,也就是每個人的本心本性,又稱為菩提心、心性之體。惠明上座聽到這個道理,當下就契悟到心體、見到佛心。無念、無相、無住的這念心,就是心體、就是佛心。

  王陽明也悟到心體,他說:「無善無惡心之體,有善有惡意之動,知善知惡是良知,為善去惡曰格物。」王陽明所說的「無善無惡心之體」與六祖大師開示惠明上座「不思善、不思惡」的道理,是一樣的。有很多人誤解了「無善無惡心之體」的意義,認為這念心無善、無惡,豈不是天下大亂?事實上,「無善無惡」是告訴我們心性的本來面目是絕對的,不是相對的兩邊。善惡、是非、好壞……都是相對法,因此,要從「不思善、不思惡」這裡去認識真實的自己。


(十六)

  社會上有些人誤解了禪宗頓悟法門,不了解無論是善念、惡念都是有念,有念就是生滅,有念就是眾生。因為心裡有眾多的念頭生滅,所以稱之為「眾生」。想壞的事是生滅,想好的事也是生滅;想壞的事是作惡夢,想好的事是作好夢。無論是惡夢、好夢,到頭來終歸於無、終歸於空,都是生滅的。所以,禪宗頓悟自心的法門告訴我們要不作夢,佛就是不作夢的人。這念心能到達無念、無相,當下就能契入如來境界。

  「無善無惡心之體,有善有惡意之動」,每個人的心都有作用,檢討自己的心是起好的念頭,還是壞的念頭?起好的念頭是好的作用,是福報、功德;起壞的念頭,這念心就是黑暗,將來就感地獄、畜生、餓鬼的果報。所以,一切都取決於自己這念心。不起貪心、瞋心、癡心、無明,就不會墮入三塗惡道。這念心起善念,皈依三寶、受持五戒、修十善,乃至修種種善法,將來就是人間、天上的果報。更進一步,念佛、念法、念僧、修六波羅蜜,修一切善法而不執著一切善,到達無念、無相,就真正契入心體,當下就是解脫,當下就是淨土。

  「無善無惡心之體,有善有惡意之動」,心體與心的作用是每個人都有的。起善念、起惡念都是生滅,但是,一般人不思善、不思惡的時候,卻是懵懵懂懂、渾渾噩噩的境界,為什麼呢?因為心沒有覺照、不能作主。所以第三步很重要,「知善知惡是良知,為善去惡曰格物」,這念心時時刻刻要起覺照,只起善念,不起惡念,也就是佛法三十七助道品中的四正勤──「已生善念令增長,未生善念令速生;已生惡念令滅除,未生惡念令不生」。王陽明所說的「致良知」也是這個道理,良知良能時時刻刻現前,革除心中的物欲,改革自己的習氣,也就是「心靈改革」。儒家認為「格物致知」,只起善念,不起惡念,是最高的境界;在佛法來講,這只是修行、修道的過程。良知良能是一種覺照、覺察,更重要的是最後必須要歸於心體。儒家只知道「無善無惡心之體」,卻不知道這念心究竟在哪裡。

  佛法有契悟心體的層次和方法,用什麼方法才能達到最高境界?如何返照才能契悟無念、無相、無住的心體?無念不妨礙有念,有知才知道有念,不知怎麼會知道有念?所以,王陽明是從「知」字下手,最後悟到心體。知是「有念」,是心的作用。起好作用、除去壞作用,都是心之用。有念而不執著,當下就是無念,就歸於「無善無惡」的心體。無念的這個心是清楚、明白、不動,這就是體。認識了心體,心就能不住在任何境界上。


(十七)

  「無住為本」,一般人認為的「住」,是身體住在旅館、山洞、高樓大廈或茅蓬……。這裡所說的「無住」,是指心不執著任何一個境界。想到過去,心就住在過去的境界。想到過去的成功、過去一帆風順,現在是一無所有,覺得很悲哀,這就是心住在過去和現在。想到未來,心就住在未來,希望未來做一番大事業、發大財,有大名聲、大權勢……想來想去,未來也只是一個希望,也是一場夢。或是想到現在一切都不順利,哪裡有未來?愈想愈傷心,愈想愈悲哀,這些都屬於眾生境界。

  不想過去、不想未來、不想現在,三際不住,離開了過去、現在、未來,就超越了時間。不住在時間,不住在空間,也就是不住在色聲香味觸的境界,任何善惡、是非、美醜、得失……一切境界都放下,就超越了時空。超越了時間、空間,就契悟了實相。

  佛法是絕對的智慧,開悟了,就能了解什麼是「無念」,什麼是「無相為體,無住為本」。現在雖然沒有開悟,如果根據「無念為宗、無相為體、無住為本」這三個方向來考驗自心、安住自心,也就等同開悟。因此,六祖大師接下來就解釋「無相、無住、無念」的道理。

  「無相者,於相而離相。無念者,於念而無念。無住者,人之本性。」什麼是「無相」?人有眼耳鼻舌身意,眼所見、耳所聞,衣食住行、行住坐臥,都沒辦法離開「相」。眼睛所見到的山河大地、日月星辰、事事物物,都是相。一個境界就是一個相,是心與境相互作用的顯現。要如何離開這些相?要「於相而離相」,在有相當中,將人與人之間的事、人與物之間的事處理好,處理好之後不執著,這就是「離相」。離相,並不是離開世間,而是不執著一切相。無念就離相,無念就是無相。

  與「離相」相對的就是「著相」。例如:認為自己從早忙到晚,日以繼夜地弘揚佛法、普度眾生,別人都不如我精進、不如我有道心、功德不如我大……有這種想法就是「著相」。要知道,一切法都是因緣和合,藉由大眾的善因、善緣,才能成就一切善法、功德;如果沒有大眾的發心,事情也無法圓滿。《梵網經》云:「惡事向自己,好事與他人。」很多事並不是自己一個人所能成就的,功德成就了,要有「功德歸三寶,好事給大眾」的觀念,這就是離相的方法。離相,就是不執著,並不是不要善法、功德。勤修善法而不執著善法,有了過失不推給他人,不居功、不諉過,大乘佛法最重要的就是要從這裡去體悟。


(十八)

  不了解「於相離相」的道理,就容易起煩惱,容易看什麼都不順眼。祖師常說,不要逃境安心。在日常生活中要面對現實,在假名、假相、假有當中「宴坐水月道場」,修一切善、斷一切惡,然後,於一切法、一切境界都不執著,修一切善法又不執著善法,當下就離相了。

  悟到緣起性空的道理,也是離相的方法。一切法都是緣起、都是性空,功德也是緣起、也是性空。雖然是緣起性空,但是離開緣起法就沒有佛法。因緣和合才能修建道場、才有講堂,因緣和合才能打禪七,因緣和合才能出家,從這個角度來看,一切都是大眾的功德。既然是因緣和合,就是緣起、性空;既然是緣起性空,還執著什麼呢?這樣思惟就能離相。

  不僅是外在的事物,自己的身體也是地、水、火、風四大假合,也是因緣和合,不要執著。執著四大假合為實有,就有我相、人相、眾生相。真正明白四大是緣起、是性空,當下就離相了,不必等到死了以後才離相,不必等物質毀壞以後才離相。等到假合之相壞滅才離相,是屬於眾生境界;菩薩離相是「於相」當中「離相」,雖然有相,但是菩薩不認為「相」是煩惱、障礙。菩薩不執著於相,當下就離相。

  離相,就能見到「無念」的心體,就能認識心體。如果執著相,時時刻刻都在攀緣,就見不到心體。社會上很多人執著相貌的美醜,認為自己相貌不好,就去找外科醫生整形、美容,產生很多副作用,花了很多錢卻給自己增加煩惱;或是看到別人相貌好,想盡辦法去追求、佔有。但是,再美的相還是會衰老,所以佛法講「無相」,教導眾生不要執著相,實在有很深的道理。

  離相,也不是指遠離不好的地方。例如,有些人認為台灣不好,就到大陸去;認為大陸也不好,就到加拿大去……跑遍了世界,沒有一個地方好,因為始終離不開相。世間上的相都是假相,是眾生的共業,稱為五濁惡世。業沒有消,不論走到任何地方,都離不開五濁惡世。只有從這念心離相,才能得到解脫。破除對假名、假相、假有的執著,並非離開假名、假相、假有,只是不執著,不執著就是離相。離了相,就能認識自己無念、無住的心性。所以,「無相者,於相而離相」,從早到晚,還是食衣住行、行一切善,只是不執著這一切,時時刻刻保持正念,人在哪裡心就在哪裡,就能契悟心體,悟到心體才是最高的境界。

  古人開悟之後說:「迷時人逐法,解時法逐人。」過去沒有離相,沒有見到自己無念、無住、無為的心性,這念心始終有內外、美醜、取捨、得失……種種相對的境界,心隨著外面的境界流轉,是「人逐法」,心始終定不下來;現在開悟了,悟到無念、無住、無相、無為的這念心,超越了時間、空間,這念心歸於實相了,對於心內、心外的境界,自己都能作主、都能掌控,是「法逐人」。所以,無念、無相、無住的心,是自己的根本,是自己的真生命,是法身慧命。


(十九)

  「無念者,於念而無念。」在日常生活當中,一般人不可能不起心、不動念,在有念當中不執著就是「無念」。《四十二章經》云:「念無念念,行無行行,言無言言,修無修修。」念佛,不執著這句佛號,當下歸於無念;誦經,不執著所誦的經,就能見到自己的無字真經,就能得解脫。所以,「無念」是究竟、是根本。釋迦牟尼佛說法四十九年,最後卻說自己沒有說一句佛法,因為最後都歸於無念、無住、無相的心體。

  「無住者,人之本性。」儒家對於人之本性有各種解釋──孟子主張「性善」,認為人性本善,由於受到外境的引誘,心就被染污了;荀子主張「性惡」,認為人的本性是惡,心裡充滿貪、瞋、癡。一般人所說的「人不為己,天誅地滅」,就是依據荀子的「性惡」之說。人的本性是善、是惡,都講得通。「人性本善」的主張是告訴我們要時時刻刻保持善良的本性,有了過失,就要檢討、反省、改進,才不違背自己的本性;荀子講「性惡」,是了解人心容易有惡念,因此,自己要去除惡念,改過遷善,最後歸於善的境界。

  佛法更進一步,主張人的本性是「無住」,不住善、不住惡,過去、現在、未來都不住,這是心之體,是我們的真生命,這才是人的本性。這念心到達「無住」的境界,就是如來。《金剛經》云:「如來者,無所從來,亦無所去。」如來,就是指這念心如如不動、了了常知。成佛不難,頓悟自心,直了成佛,不需要經過三大阿僧祇劫,這是指頓悟法門;修行經過三大阿僧祇劫,則是漸修。所以,講經說法要看對方的根機,對方是漸修的根機,就講漸修法門;如果對方的漸修功夫很高了,就告訴他無住、無念、無相的頓悟法門,使他更上一層樓,達到最高的善法──中道實相善。

  「無住者,人之本性」,就是指人人都有佛性,人人本具空性、覺性,佛法稱之為「菩提妙明真心」。在因地當中依本心起修,最後契入心體。這念心達到不生不滅,不住過去、不住現在、不住未來,始終了了分明,時間、空間、穢土、淨土……乃至十方世界,都在這念心當中。


(二十)

  「念念之中,不思前境。若前念、今念、後念,念念相續不斷,名為繫縛。於諸法上,念念不住,即無縛也。此是以無住為本。」

  漸修法門,從有念入門,用善念取代惡念,念佛、念法、念僧,誦經、持咒……念念都是善法。頓悟法門強調當下這念心具足定慧,定當中有慧,慧當中有定,定慧不二。如何契悟?藉由聽聞道理,從文字般若起觀照般若,最後契悟實相。實相,即戒、即定、即慧。因此,這裡所說的定慧,並非漸修法門所說的「因戒得定,因定發慧」,而是契悟當下這念菩提心、清淨心、無為心的頓悟法門。

  「念念之中,不思前境。若前念、今念、後念,念念相續不斷,名為繫縛。於諸法上,念念不住,即無縛也。此是以無住為本。」從這一段就可以知道,何謂漸修、頓悟?何謂凡、聖?都是以當下這念心來區別。

  眾生念念之中都是惡念,起貪瞋癡,造殺盜淫,將來的果報就是地獄、餓鬼、畜生。修行學佛的人,絕對不會起這種惡念,所念的都是善法、都是佛法。「念念之中,不思前境」,一般眾生念念之間都是財、色、名、食、睡……種種染污的境界;出家修行則是念念修建道場、度眾生、成無上道,念念都是善法、都是清淨的。同樣是「念」,卻有善、惡、染、淨之別。善念就是人天果報,惡念就是三塗惡道,淨念就是淨土。「不思」就是不想;「前境」,指當前六根對六塵,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,善、惡、美、醜等種種境界。「不思前境」,不但不起惡念,善念也不起。譬如,看到佛像,便想禮拜、供養,這是淨念,這就是由善念再提升到淨念。淨土宗講「淨念相繼」,藉由念佛,讓佛號念念相繼,財、色、名、食、睡、善、惡……任何境界都不思量。此處更進一步,連淨念都不想。

  「若前念、今念、後念,念念相續不斷,名為繫縛。」一般人認為宗教不外乎是勸人修善,這是從表面上來看。並且,每個宗教的善惡標準都有一些差別。凡夫眾生容易起惡念、打妄想,生種種煩惱,自己作不了主,沒有辦法剎車,進、退、坐、立都不是,始終煩惱一大堆。心得不到解脫,就稱為「繫縛」。因此,佛開八萬四千法門來對治,讓我們把心靠到善法上,稱為「繫念」,這些都是方便法門。

  六祖大師講「無住」,無住心就是根本,這念心不住在任何境界上。假使不了解這個道理,無論是世、出世間法,不管是念佛、念法,都是前念、今念、後念……始終沒完沒了,所以說「念念相續不斷,名為繫縛」。「繫縛」就是生死,就是生滅。不管念什麼,心始終得不到解脫,如同一匹馬被繩子綑綁。因此,出家雖然離開惡法,拚命追求無上道,卻又被無上道的觀念、法門所繫縛,又是一重執著,無法心開意解。所以《六祖壇經》講得很清楚:「無念念即正,有念念成邪,有無俱不計,長御白牛車。」修行假使不知道這個道理,就沒有辦法契入無上菩提。

  這裡直截了當告訴我們什麼都不要念,不要經過當中的轉折、方便;如果做不到,也不妨礙修方便法門。修方便法門,不執著方便,煩惱調伏以後,能所俱空,這念心又歸於無念,就得解脫。

  「於諸法上,念念不住,即無縛也。此是以無住為本。」念,就是想念。想到過去、現在、未來,就住在過去、現在、未來。住,心安住在一個地方,這是一種方便。眾生不知道無念即是佛,無念就是無住。這裡告訴我們什麼都不要住,不但惡念不住,善念也不住──住在惡念,將來一定墮入惡道;住在善念,將來生至人間、天上,仍是生滅的果報。不住於善、惡,如此用功,就能契悟到無生法忍。無生法忍就是無住,什麼都不住,當下這念心如如不動。這念心本來就是不動,因此,不動亦不住;假使再住在一個不動,就不是真正不動的境界。住在任何地方,就有一個形象出現,就是煩惱、就是生死;假使不住任何境界,就沒有意識的形象,什麼人都找不到你,連閻王、小鬼都找不到你。所以,無住是根本。


(二十一)

「善知識!外離一切相,名為無相,能離於相,則法體清淨,此是以無相為體。」

  「善知識」,乃是讚歎大眾是諸善上人的意思,提醒大眾在這裡聽法是不容易的。「外離一切相,名為無相,能離於相,則法體清淨」,要達到無住的境界,就必須離一切相。怎麼離?在這念心上來離,而不是逃避或離開這個世界。因為無論是台灣、美國、天堂,染、淨,世間相、出世間相,東、西、南、北,上、下十方,外在的一切都是相,逃也逃不了。如果離開台灣到美國,美國還是個相;離開世界到天堂,天堂還是一個相,還是沒有離相。所謂「離相」,不是用身體去離,而是心要遠離,心不生取捨分別。《金剛經》云:「凡所有相,皆是虛妄。」知道外面所有一切境界都是虛妄的,不攀緣、不執著,看到和沒看到一樣,就是不理它、不管它。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,超越外面的時間、空間,達到無住的境界,有這種智慧,就真正能離一切相。

  「能離於相,則法體清淨」,這念心離相,則「法體清淨」,就能達到心清淨而無染著。假使不知道離相的道理,就容易見境生心,起心動念就是有相。例如:師父告訴大眾要遠離外面的塵境,到禪堂打坐得到清淨的境界,連這種清淨的境界也不能執著,因為清淨的境界屬於一種靜相,離開了動產生靜的境界,靜的境界也不能執著;連靜的境界都不能執著,其他不是靜的境界,更不能執著,所以《金剛經》說:「法尚應捨,何況非法。」 「外離一切相」,世間的一切森羅萬象,都是相。一切法,包括世間法、出世間法,有為法、無為法。只要有相,都是法,包括法性、法相。何謂「離」?心不取著、心不染著,即是離,並不是離開世間。如果真正做到六根不攀緣,當下這念心就是「法體清淨」,當下這念心就是清淨法身之體性。體性是絕對的、本具的清淨,所以,心是「以無相為體」。

  有些人聽到無念、無相的道理,就以為可以什麼都不必做,光是坐在這裡就可以了。但是,坐在這裡不知道用功,打妄想、打瞌睡、起無明、生煩惱,一樣沒有辦法達到無相的境界,所以就必須修一切善、斷一切惡,靜中養成、動中磨鍊,時時刻刻以方便法門來對治。穿衣吃飯、行住坐臥、待人接物、早晚課誦、建道場、弘揚佛法、普度眾生,這些都是有相,做了這些事情而不執著就是無相,從有為法歸於無為法,從有相歸於無相。所以「佛法不離世間法」,不執著世間法,當下就是無相。這念心時時刻刻都安住在當下無念、無住、無為、無相的境界,即是以「無相為體」。

  一切有相的境界都會毀壞,我們身體的四肢五官,乃至外在一切地、水、火、風,都屬於有相;假使執著有相為實有,當這些東西毀壞後,人要安住在哪裡?佛陀很慈悲,告訴我們一個永垂不朽的空間和世界,讓我們得以安身立命,這個世界就是無相。

  師父說法、諸位聽法的這念心,不想任何境界,只有當下清楚明白的心。這念心本來就是清楚明白,所以不執著清楚明白,這念心就是體。王陽明也悟到「無善無惡心之體」的道理,因為善和惡都是相,想到好的境界是相,討厭壞的境界還是相,乾脆什麼都不要想。因此,「無善無惡」,善惡都是虛妄的。不想善與惡的境界,當下這念心不動,這念心就是體,就是清淨法身佛,就是自己的真生命,在這裡安住、保任,就是修道位,明白這個道理才算是悟道。


(二十二)

  「善知識!於諸境上心不染,曰無念。於自念上常離諸境,不於境上生心。若只百物不思,念盡除卻,一念絕即死,別處受生,是為大錯,學道者思之。若不識法意,自錯猶可,更勸他人,自迷不見,又謗佛經,所以立無念為宗。

  「善知識」!恐怕大眾昏沉、打瞌睡,再一次提醒大眾注意。無念只是不攀緣,不攀善緣、惡緣,但並不是指這念心像枯木死灰,像石頭、木頭一樣什麼都不知道。假使像這樣修無念,連一個念頭都沒有了,稱為無想定。無想定修成功,生到無想天,五百大劫的壽命過了以後,又將隨業流轉。古德云:「莫謂無心云是道,無心猶隔一重關。」有些人以為百思不想,就可以成為無心道人。但是,百思不想時,這念心在哪裡?所以,這念心還要能夠作主,這是最重要的。「完全空掉這念心」,或是認為「百物不思」即是道,都是隔靴搔癢,不是真正的道。

  「於諸境上心不染,曰無念」,看到一切境界,只要心不染著就好。譬如:看到杯子,知道是個杯子,好的不貪,壞的也不起煩惱,這念靈知靈覺始終存在,這才是最重要的。無論善、惡、世間、出世間,一切境界都不染,也就是禪宗所說「佛來佛斬,魔來魔斬」的道理。「魔」代表的是恐怖的、不好的境界;「佛」代表的是歡喜的、好的境界。這兩種境界現前時,這念心都不染著。看到好的起貪心,心生歡喜,即是染;看到恐怖的境界,心生煩惱,這也是染。如果看到好的,知道是好的,如夢如幻、如泡如影,「凡所有相,皆是虛妄」,照它一下,照了以後無能照、無所照;看到壞的也是一樣,心無染著。「染」,就是掛礙,就是攀緣。心無染,對於任何境界都不生掛礙、都不攀緣,這念心要清楚明白、要作主,這就是正念,就是靈覺、正覺。進一步,達到更細微的境界,就是靈明妙覺,還是指不染著的這念心。很多人修行講空,以為什麼都不要了,這是錯誤的觀念,並沒有悟到自性菩提。

  「心不染,曰無念」,無念就是無雜念、無妄念、無染念。這念心清楚明白、如如不動、處處作主、正念常存,就是無念。無念就是如來,無念無不念,一切念頭都在無念當中。

  「於自念上常離諸境,不於境上生心。」「自念」就是於自己本心本性上,沒有攀緣心、顛倒心。「常離諸境」,順境、逆境、染境、淨境、善境、惡境都要離,時時刻刻離開諸境。離,不是離開這個世界,只是心中無染著,看到外面的境界,不生取捨、憎愛,這就是常離諸境,不於境上生心。所以,禪修、打坐就是要練這念心。打坐的時候,萬緣放下,看到好的不歡喜、看到壞的不討厭,這念心始終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,站得住、站得長,如此就是「不於境上生心」。明白這個道理,處處都是佛法。

  「若只百物不思,念盡除卻,一念絕即死,別處受生,是為大錯,學道者思之。」所以,不是坐在這裡迷迷糊糊,什麼都不管、不想,必須要能作主。一切都不想、不管,只是第一步;第二步,不想、不管的這念心還要清楚、明白、作主,這就是淨念、正念。如果不知道這個道理,「念盡除卻,一念絕即死」,滅掉所有的念頭,這念心就好像死了一樣。「別處受生,是為大錯,學道者思之」,由於無念、無想、無住只是一種定境而已,定力一散掉,馬上就隨業流轉,就是「別處受生」。「學道者思之」,時時刻刻都要三思、要謹慎,不可錯用這念心。時時刻刻要有這種觀念,要有正知正見,這念心要念念分明、處處作主,要做就做、要睡就睡、要走就走,只起善念,不起惡念,起了善念也不執著善念,就是「念無念念」。淨土宗修念佛,念佛之後要念而無念,達到無念的境界;無念而念,因此亦不妨礙有念,始終這念心要得自在。

  「若不識法意,自錯猶可,更勸他人,自迷不見,又謗佛經,所以立無念為宗。」假使不知道無上菩提的道理,不了解祖師意,自己錯了,可以自己負責,但是,如果又將這些不正確的知見傳給別人,乃至於勸別人和你一樣,這樣子不但是自迷,不能見道,還引導他人也墮入惡道,一盲引眾盲,毀謗佛經。「所以立無念為宗」,有念就是眾生、就是生滅;無念不是滅絕,無念是無雜念、無妄念,了了分明,不攀緣、不顛倒,而且要有正知正見。這樣子就是以「無念為宗」。


(二十三)

  「善知識!云何立無念為宗?只緣口說見性,迷人於境上有念,念上便起邪見,一切塵勞妄想,從此而生。自性本無一法可得,若有所得,妄說禍福,即是塵勞邪見。故此法門,立無念為宗。

  善知識!無者,無何事?念者,念何物?無者,無二相,無諸塵勞之心;念者,念真如本性。真如即是念之體,念即是真如之用。真如自性起念,非眼、耳、鼻、舌能念,真如有性,所以起念。真如若無,眼、耳、色、聲,當時即壞。」


  六祖大師恐怕大眾對於無念還是不了解,所以進一步解釋,有些人光是口說見性,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見性。許多研究佛法的人,也知道「見性成佛」、「直心是道場」、「人人都有佛性」這些道理,但是,說是說,在迷的眾生「於境上有念,念上便起邪見」,看到外面的境界,有取捨、生是非,說好、說壞,受外面的境界所干擾。見境生心,產生執著、煩惱,乃至於起邪知邪見。「一切塵勞妄想,從此而生」,不但是邪見,一切六根對六塵的妄想,都從能見之心與所見之境產生,因為「自性本無一法可得」,本心本性什麼都沒有,本來沒有一法可得,如六祖大師悟道時云:「本來無一物,何處惹塵埃。」就是悟到這念心安不上任何一法,本來無一物,什麼都沒有。

  「若有所得,妄說禍福」,假使說自己看見、聽到什麼東西,妄說別人的吉凶禍福,「即是塵勞邪見」。現在社會上也有一些人,會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,表現自己道行的高深、智慧的高明,彷彿自己有天眼通,看得到別人的吉凶禍福,這種人自己沒有得到正知正見,沒有得到正法眼藏,所產生出來的見解都是邪而不正,使他人產生妄想、塵勞、懷疑。別人一聽到未來是吉,心裡就很高興;假使未來將有大禍臨頭,則心生憂愁、煩惱、恐怖、妄想。所以,妄說他人禍福的人,就是邪知邪見的人。

  「故此法門,立無念為宗」,所以,為了避免產生邪見,藉由說他人的吉凶禍福來誇大、膨脹自己,就要時時刻刻安住在無念上,才是真正的解脫、真正的正念,真正的出世法門、無上法門。打坐也是如此,時時刻刻安住在正念、無念上,就是這個法門的宗趣、宗旨。

  「無者,無何事?念者,念何物?無者,無二相,無諸塵勞之心;念者,念真如本性。」進一步分析、說明「無」和「念」二字。無念,就是沒有能、所之心;有能有所、有執著就是二相。「無者,無二相」,所謂「法無二相」,法就是指心法,是無上菩提法,這無上菩提法是絕對的,沒有男、女、美、醜,世間、出世等二相。「無諸塵勞之心」,這念心遠離塵勞妄想──無攀緣、無顛倒、無雜念、無妄想。

  所謂「塵勞」,「塵」就是外在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、法等塵境;「勞」就是勞頓、疲憊、勞苦,因塵而發勞。由於六根對六塵,心生攀緣、取捨,慢慢地六根產生執著,就會疲憊。我們可以試試看,眼根看外面的境界,不管看什麼,一直不斷地看,漸漸地眼睛就會產生疲勞,這就是所謂的「塵勞」;耳根也是一樣,聽任何聲音,聽久了以後也會發勞。因為外境是塵,六塵刺激六根,六根慢慢變得不清淨,就成了慢性中毒。《老子》亦云:「五色令人目盲;五音令人耳聾;五味令人口爽;馳騁畋獵,令人心發狂;難得之貨,令人行妨。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,故去彼取此。」五色會讓眼睛瞎掉,五音會讓耳朵聾掉……這是塵勞的關係。有塵勞之心,就是有二相;沒有塵勞之心,就沒有二相。自己檢討看看,這念心有沒有二相?有能觀之心、所觀之境,就是二相,能所相對,心就成了對立,一定會疲憊不堪。所以,六根要想得解脫,就必須無住、無念。

  「念者,念真如本性」,念念分明,真如就是如如不動、了了分明,就是覺性、佛性、空性。真如就是真空,覺性就是妙有。真空當中又能生妙有,妙有不離開覺性,覺性又是真空,稱之為真空妙有,就是真如本性。所以,心要清楚明白,安住在覺性、空性上,安住在真空妙有上。

  「真如即是念之體,念即是真如之用」,心有體、相、用三大。這念覺性、真如之體,隨著六根接觸外面的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而產生作用。這裡只講到體和用。一念不生,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就是體,如同水的源頭;這念心還有作用,無念不妨礙有念。所謂「如來者,無所從來」就是體;「如來者,乘如實道而來」就是用。悟有深、淺,不但要悟到體,還必須悟到用。聽經聞法、修善斷惡、弘揚佛法……這些就是心的作用。這些作用是從真空、本性當中產生出來的,假使沒有真空、沒有本心本性,也沒有這些作用。

  「真如自性起念,非眼、耳、鼻、舌能念」,這念心在眼睛稱為見,在耳朵稱為聞……在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上產生作用,從真如、本心本性當中起念。假使這念心性沒有了,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就只是物質,像植物人一樣不起作用。因為有真如自性,有真空、有覺性,才會起念,不是眼根、耳根、鼻根、舌根、身根能夠起念,所以「非眼、耳、鼻、舌能念」。那麼,這個要動就動、要靜就靜的是誰?就是能作主的這念心,這就是真如、就是覺性。

  「真如有性,所以起念。真如若無,眼、耳、色、聲,當時即壞」,「真如若無」,假使真空、真如、覺性、神識乃至於第七識、第八識、所有意識,全部都離開了,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六根也就隨之而壞。人有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,眾生迷失本心,只知道色身,而不知道心性。波羅提尊者曾對異見王講善明心性的道理,異見王問:「這念心在哪裡?」波羅提尊者回答:「在眼曰見,在耳曰聞,在鼻辨香,在口談論,在手執捉,在足運奔。遍現俱該沙界,收攝在一微塵。」明白這念心,自己能夠作主,就稱之為佛性,否則即稱為精魂,隨業流轉。


(二十四)


  儒家也有這種說法,《中庸》云:「喜怒哀樂之未發,謂之中。發而皆中節,謂之和。中也者,天下之大本也。和也者,天下之達道也。」「喜怒哀樂之未發」,即真如之體;「謂之中」,所以中道實相就是真如。「發而皆中節」,起心動念即真如之用。明白了心有體、有用,就是真正的菩薩行,就是如來住世。

  喜怒哀樂,屬於眾生境界。尚未起心動念的時候,當下這念心在哪裡?當下這念心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、如如不動,沒有妄想、昏沉,這就是真如之體。如果喜怒哀樂未發,卻在這裡打瞌睡、無聊,這也不是真如之體。所以,不但不起心、不動念,這念心還要清楚明白、還能作主,這才是真如之體。

  「發而皆中節」,這念心可以喜,也可以怒,起心動念都「中節」。什麼叫作「中節」?例如,有人來侵犯道場,就要學金剛力士、學韋馱菩薩,降伏魔道、護持正法,這就是心的作用,喜怒恰到好處,這就是中節。現在正是修建道場的時節因緣,就必須要起心動念,具足一切善緣,勸大家共同來發心,早日完工,利樂有情,這樣就是中節。禪七時,告訴大眾:「通身放下,一念不生,不但惡念不起,連善念也不起,了了分明、處處作主,這就是體。」體,就是安身立命的地方,是無窮盡的,稱之為無量壽佛、無量光佛、清淨法身佛。有體,就有用;有了用,不著用相。用了以後要歸還於體,否則就成了生滅,成了眾生境界。

  《莊子》也說:「至人之用心若鏡,不將不迎,應而不藏」,此即真如之體。可見,不但是佛法講體,儒家也講體,佛法則講得更清楚、更明白。「至人」就是聖者,學問、慈悲心、定力、智慧,以及其對心性的契悟,都達到最高的境界,也就是「止於至善」。「用心若鏡」,聖人的心像一面鏡子一樣,沒有任何塵垢,時時刻刻都是光光明明、照天照地。心的體性也是如此,這念心如如不動、了了常知,就如同鏡子一樣。

  「不將不迎,應而不藏」,此即真如之用。「應」,六根應對萬事萬物,無論是待人接物、弘揚佛法、普度眾生,乃至於看到世界上的善善惡惡、燈紅酒綠種種境界,都「應而不藏」,心中不留一點痕跡,不躲躲藏藏。眾生好的也藏,壞的也藏。「應而不藏」,隨緣應物,如禪宗祖師所說「如明鏡當臺」,這念心猶如明鏡一樣光明,一照到萬事萬物,漢來漢現,胡來胡現,全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。在日常生活中要明察秋毫,善法、惡法,乃至世間法、出世法,無所不知、無所不曉,最後到達「不藏」的境界,不留一點痕跡,如「雁過寒潭不留影」。雁子從空中飛過,經過水潭時,能夠清楚地看到潭中的倒影,等到雁飛過以後,看不到潭中有任何影子,指境界過去之後,不在心中留下絲毫痕跡,也就是禪宗祖師所說「百花叢裡過,片葉不沾身」的道理,這就是體。

  「不將不迎」,不預設立場,既不排斥、也不歡迎,和《中庸》所說「不勉而中,不思而得」的道理相同。「應而不藏」,日理萬機,心中始終不留一點痕跡。明白這個道理,就是真正的菩薩行。《易經》中的〈繫辭〉篇提到:「易無思也,無為也,寂然不動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。」「易無思也,無為也,寂然不動」,此為真如之體;「感而遂通天下之故」,即真如之用。這段話告訴我們不要執著,真正達到無思、無慮、無為的境界,這念心寂然不動,一念不生,就是心之體。明白這念心有體、有用,還有深淺之別,佛法必須去實踐,實踐了體和用,這一生就能超凡入聖。


(二十五)


  善知識!真如自性起念,六根雖有見聞覺知,不染萬境,而真性常自在。故經云:「能善分別諸法相,於第一義而不動。」

  六祖大師恐怕大眾還不明白,於是以大乘經典來作結論。剛才談無念、無住,恐怕大眾又執著無念。執著無念,則無念又成為一重障礙,所以說「六根雖有見聞覺知,不染萬境,而真性常自在」。這就是禪七時師父經常提示大眾的「任心自在,堅住正念」。道究竟在哪裡?道無所不在,周遍一切處,道就是空……這些仍舊只是形容詞而已,真正的道不離見聞覺知。

  「六根雖有見聞覺知」,每個人都有見聞覺知;假使沒有見聞覺知,這個人就成了木頭,成為麻木不仁的人。如何在見聞覺知上用功?「不染萬境」即是。這念心始終不染萬境,外面所有善惡、是非、美醜,一切境界都不染著,如經云:「不起凡夫染污心,即是無上菩提道。」凡夫心不起染污,就是佛心;染污了就不是。所以,修行最重要的功夫,就是時時刻刻使六根不染污、不落境界。

  禪宗祖師將六根比喻為牛,必須使這頭牛不落入草莽。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等境界,就是草。一旦落入境界,就是「落草」,就得輪迴六道,這頭牛就得受宰割,這就是生死的根本。

  道不離見聞覺知,也不是見聞覺知。所以,修行就是在見聞覺知上來契悟。《華嚴經》云:「猶如蓮華不著水,亦如日月不住空。」就是指這念心無染著,而且連空也不著,禪宗所講的就是這個最高的境界。許多人以為佛法就是空,並不是完全不對,只對了一部份;空也不執著,才是如來的境界。見聞覺知是空還是有?說空、說有都可以,空有一如,空有無礙,空有不二。見聞覺知就是覺性,亦即《楞嚴經》所說:「知見無見,斯即涅槃。」所以,修行的最高境界,就是「知」和「智慧」。知就是覺性,就是絕對的智慧心,這念絕對的智慧心始終都要存在。

  人人都有見聞覺知,可是眾生的見聞覺知會造惡業,所以眾生的見聞覺知不清淨。見聞覺知產生分別、取捨,就成了相對的境界。所以,必須契悟到沒有取捨的這念心。進一步,要時時刻刻檢討見聞覺知,保持清淨而不染污、不落草、能作主,如此就是不染萬境,真如本性常得自在、解脫、無礙。

  明白了「不染萬境」的道理,眼睛要看就看、不看就不看,看了以後不作看想。眾生做不到,看了以後念念不捨,只找好的看,看到好的便想占有,看到壞的心生厭惡。同樣是一個「見」,卻有迷、悟之別,作用完全不一樣。覺悟了,見聞覺知愈來愈清楚、愈來愈明白、愈來愈細,真正達到最高境界──六根歸一,明察秋毫,就是菩薩境界。眾生見是見、聞是聞、覺是覺、知是知,六根各不相干,所以是「背覺合塵」;覺悟的人時時刻刻見聞覺知都能清楚明白、都能返照自心,是「背塵合覺」,也就是不染萬境,心常得自在。


(二十六)


  何謂「自在」?遇到任何境界,始終如如不動、了了常知。可以測驗自己,假使外面一有聲音,會不會轉頭去看一眼、聽一下?外面鬧哄哄的,是否能夠靜得下來?眾生不得自在,看到好的東西,就要去貪。例如,喜歡喝酒的人,不讓他喝酒,喉嚨就會發癢,想辦法要弄到酒喝,所以不得自在;看到別人花天酒地,自己也要去花天酒地。受外境所引誘,就得不到自在。修行人時時刻刻心不染塵,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、如如不動,要動就動、要靜就靜。看到善事,一定去做;壞事,絕對不做。做了善事以後,心無染著,即得自在,這是達到自在的第一步。

  第二步,六根歸一,六根互用,六根得自在。進一步再用功,成就如來三身──法身、報身、化身。千百億化身隨緣應化,生死自在,所以自在也有深、淺。要達到最終的自在,必須先從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下手,六根不染萬境,淨化見聞覺知。假使做不到,就不可能六根歸一、六根互用,乃至得到三身的果報。沒有前前,就沒有後後。沒有前面的因,絕對沒有後面的果,求也求不到。

  「故經云:『能善分別諸法相,於第一義而不動。』」經,指《維摩詰經》,亦稱《淨名經》。「於第一義而不動」,第一義就是菩提涅槃,這念心始終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、如如不動、了了常知,就是定慧,就是無念、無住、無相。這是說明歸於本心本性,使真性自在無礙的道理。所謂「不動」,古德云:「要得真不動,動中亦不動。」不但打坐時不動,走路也能保持不動心。因此,不動的功夫也有深淺的差別,先藉由打坐養成不動的心,進一步,在動當中保持不動。六根在行住坐臥當中不攀緣,看到好的、壞的境界,知道好壞,好的不貪、壞的不嫌,這也是不動。

  修四禪八定,達到空無邊處定、非想非非想處定的最高境界,一樣只是定,而沒有智慧、覺性。等到八萬大劫過後,定散掉了,又隨業流轉。因為修四禪八定的人,只知道「靜中不動」,而不知道「動中亦不動」,也不知道「能善分別諸法相」。

  「能善分別諸法相」,就是以智慧檢討、反省自己心中有沒有貪心、瞋心、癡心。若有,馬上照破,照破以後,無能照、無所照,又歸於寂然不動。這一段告訴我們,從無相、無住、無念下手,最後就能真正契悟菩提妙明真心。


(二十七)


  過去,有一位名叫暹道者的修行人,修行三十多年。有一天,忽然悟到這念菩提妙明真心,悟到道是本具的,說了四句話:「三十餘年四海間,親師擇友未曾閒,今朝得到無心地,卻被無心趁出山。」「三十餘年四海間」,修行三十多年,為了求道,東西南北到處跑。不是為了遊山玩水而跑,而是「親師擇友未曾閒」,為了訪明師、擇益友,花了三十多年四處奔波,從來沒有閒過。「今朝得到無心地」,忽然間悟到無心才是最重要的。一般人認為無心就是什麼都不想,這只是對了一部分;倘若悟到無心法、無生法,卻又執著無心也不對。古德云:「莫謂無心云是道,無心猶隔一重關。」六祖大師亦云:「無念念即正,有念念成邪,有無俱不計,長御白牛車。」不著有、不著無的這念心,才是現成的。

  「今朝得到無心地,卻被無心趁出山」,證到無心,也不要執著,明白本來就是無心,只要無雜念、無妄念,當下這念心就是,這念心什麼也比不上。無心不礙有心用,有心用時亦無心。契悟無心,也不妨礙心的作用,並不是完全不起心、不動念,像石頭一樣。

  《續指月錄》有一則公案,無念深有禪師也悟到無念的道理。他說:「四十餘年不住功,窮來窮去轉無蹤,而今窮到無依倚,始悔從前錯用功。」「四十餘年不住功」,四十多年來不斷地用功。「窮來窮去轉無蹤」,一直參「念佛的人是誰」。「而今窮到無依倚」,最後才明白能轉的這念心無需依靠,不需要依靠任何東西──不依東西南北、明暗、動靜、過去、現在、未來……魔也好,佛也好,一切都不依。不依,就是無住。始終這樣專注地用功,四十多年之後才悟道,悟到什麼呢?「始悔從前錯用功」,過去始終是東尋西找,而不知道能找的這念心,當下即是。

  以前有一位尼師,穿一雙芒鞋在外行腳幾十年,也是悟到無心的道理。他說:「終日尋春不見春,芒鞋踏遍隴頭雲,歸來笑拈梅花嗅,春在枝頭已十分。」這一生修行走了幾十年,到最後才恍然大悟──一切都是現成的。呂洞賓見到黃龍祖師後,也悟到過去錯用心:「棄卻瓢囊摵碎琴,如今不戀汞中金。自從一見黃龍後,始覺從前錯用心。」所以,無論是正法也好、外道也好、修仙也好,最後還是要悟到無念、無住、無想的本心才是道。

  本章所講的定慧,不是先定而後慧、先慧而後定,不是有次第的定慧,而是定慧一如,這是頓悟自心、直了成佛的法門。漸修,是漸次修行,最後才悟道;頓悟,則是悟到一切現成,明白道本自具足,就在見聞覺知。從過去到現在,眾生的見聞覺知始終在妄想當中,所以不妨礙漸修,修了種種法門之後歸還於無修,就是圓融,就是頓漸一如,否則就會執一非他。 明白這個道理了,時時刻刻不離當念,修一切善,無善不修,斷一切惡,無惡不斷,最後「修而無修,念而無念」,善、惡兩亡,善也不可得、惡也不可得。善惡皆不可得,這念心究竟在哪裡?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、如如不動的心就是。悟到這個道理,修行就能四兩撥千斤,就能得自在,否則就是執一非他。

  這一章對於修行人具有很大的啟發性,明白這個道理之後,今生絕對不會走錯路,更不會走遠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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