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陽慧忠國師


  唐南陽慧忠國師,浙江諸暨人,俗姓冉。自小不愛與人談笑,平日連家門前的小橋也未曾去過,然而十六歲那年,一日,他望見橋外有僧人經過,忽然快步追過橋去,向僧人禮拜,寒暄問候起來。家中親眷及左鄰右舍見到這一幕,皆甚感驚訝,覺得此兒與尋常人不同。

師子兒 嶺南行

  從僧人那兒,年少的慧忠禪師聽聞六祖大師在曹溪弘法,雖然不知往嶺南的路要如何行去,他毅然趕往曹溪參禮六祖。

  初見六祖大師時,大師問他:「你從什麼地方來?」對曰:「只近。」祖又問:「你的生緣在什麼地方?」師答:「自受五蘊之身後,就記不得了。」

  慧忠禪師敏而好學,善根具足,隨六祖惠能大師出家後,傳承法脈心印。住南陽晦跡韜名用功四十餘載,足不出山。有時隨緣安居青松之下,歷於九旬,友狎麋鹿,寄身天地;有時栖心三昧,息慮忘緣,入於無我無人之境。

韜晦行 礪法眼

  玄唐太宗時,有位利涉法師,是印度婆羅門種,從西域入大唐,途中巧遇東返的玄奘大師,結伴偕行,並禮玄奘為師,也一同參與譯經事業,唐中宗對他尤其器重。利涉法師在開元年間,曾於帝京安國寺開講華嚴大座,當時四眾奔擁,雲集聽法,每至說法時,法堂中人山人海,擁擠得連容膝之地都沒有。唐玄宗時,獲賜「明教大師」。後來利涉法師遷徙南陽龍興寺,慧忠禪師前去參禮。慧眼獨具的利涉法師,一見到慧忠禪師,便對這衲衣樸實的僧人,特別器重,並且勉勵他:「以您的道德高風,將來當為帝王之師。好好努力!您所成就的道業絕非我輩所能及。」隨後又供養衣物等具。

  師於南陽黨子谷,一則深入法王之聖定,二則博學八萬四千法門,道聲日卓。刺史開國公王琚、司馬太常少卿趙頤貞等,從而問道,禮以為師,後又將禪師的道德修持上奏玄宗。玄宗皇帝特地下詔請師入京請法,師說法圓融,宗教皆通,無論世典、訓詁,或是戒律、經教、心性之旨,無不博通明達,又兼明儒典。一時間聞風問道的王公大臣很多,聲望頓起。然而,禪師仍韜光養晦,清風勁節,晝夜澄心,冥順於道。

  安史之亂時天下不安,四處有兵馬盜賊作亂。賊寇凶狠殘暴,災禍頻傳,南陽地區也陷入了險境,情況非常危急,不斷有人前來請師避寇,暫往他方,師始終沒答應。後來賊寇攻陷南陽,經過了慧忠禪師的住所,群寇闖入,見師端坐不動、神色凝然,於是拿起白刃厲聲威脅。慧忠禪師不屈不懼,寂然安坐、面色無撓,賊寇首領觀見禪師淡定而具足威儀,高風英逸,自有一番肅穆的道德氣象,心中了知此是有道之人,不敢勉強相逼,反而投劍於地,羅拜致歉,並請師收其為弟子。

  時賊寇四處流竄作亂,想要逃跑躲避盜賊的人非常多,只是不管跑到哪裡,四處都有亂黨賊害,因此中途罹難喪命的人不計其數。慧忠禪師在此亂事之後,對眾人說道:「群寇做亂不斷,事不可止,不宜再久居此處。」於是杖錫沿著江岸遠去。有些聽到禪師提醒,卻堅持留在原處沒有離開的人,不久盡被盜寇所殺;由慧忠禪師對事態的洞察,更可推知其智慧之廣。

國有師 肅耳目

  肅宗皇帝即位後,上元二年敕使迎請慧忠禪師入京,師氣宇軒昂、神德英武,天子一見便肅然起敬,向師請益治國之道。師侃侃對以唐堯虞舜之風,肅宗聽得非常地專心,油然生起崇敬尊仰,於是直接坐於禪師之前聽法。之後,肅宗請師住持千福寺,待以師禮,並且特賜慧忠禪師上殿時乘轎而來;與師相坐聽法,不拘君臣之禮。當有高人異士來覲見聖上,帝往往詔請國師勘驗,師之辯才敏捷,常能識人!面對帝王請法或當朝權臣問道,師亦不假辭色,賢言簡重隨問而答,人們知道師為有道之人,便常登門請法。禪師後念前人先賢之語:「若欲得道者,當住衡嶽、武當等山,專精一心用功。」於是奏請肅宗在武當山建太一延昌寺,於白崖山黨子谷建置香嚴長壽寺。

  有一天肅宗特地齋戒沐浴,向禪師請法:「見性後還要布施修福嗎?」師對曰:「無相而施,即合見性。」又問:「作何行業能合此道?」答曰:「無功而行當合此道。」

  帝又請益:「如果有病難,要如何修行?」師云:「了業本空,即得不動轉。」然而,「臨終之時,如何得自在?」答道:「努力自信,一心即得自在。」至於「煩惱起時,如何止息?」師提示:「本心湛然,但將煩惱回歸妙用之心即是。」

  帝復問:「見性以後要不要念佛求生淨土?」師云:「自性即是真佛,自性即是淨土。」若「捨此五陰報身之後,當生何處?」答:「無捨無生即自在生。」又,「臨終時,若有花臺寶座來迎,可以相赴嗎?」師語之:「不要取相。」

  「要怎麼用功才能得到神通、依報有如佛國淨土般殊勝莊嚴?」師開示:「明心見性就像是貧人得寶、老百姓當了國王。」又問:「只要依著本心本性的道理來修行,就一定會成佛嗎?」師答道:「一定能夠成佛!佛也是無相無得,這才是真得!」自此,肅宗更潛心於心性之理。

   一日,西天有一大耳三藏來到京城,自稱已得他心通。代宗皇帝請國師勘驗虛實。大耳三藏見到國師即禮拜,立於右側。國師問他:「你有他心通嗎?」三藏客氣地說:「不敢。」國師又問:「你說說看,老僧現在在什麼地方?」三藏答:「和尚是一國之師,怎會跑到西川上看划船競渡呢?」過了一陣子,國師又問:「現在老僧在何處呢?」「和尚是一國之師,怎麼跑到天津橋上看耍猴戲啊?」良久,國師又再問:「現在呢?」大耳三藏罔然莫測,過了很久都回答不出來,國師於是大喝一聲:「這野狐精,他心通在什麼地方!」大耳三藏啞口默然、無言以對。

  代宗時,宦官魚朝恩掌天下兵權,帝以舊恩對他優寵禮遇,因此目中無人。有一日在便殿,代宗指著魚朝恩對國師說:「朝恩也解佛法,可與師論道。」朝恩便問:「什麼是無明?無明從何而起?」師道:「佛法的衰相今日現前了。」帝不解:「這什麼意思啊?」國師答:「奴才也自稱懂得佛法,豈非佛法的衰相今日現前了嗎?」魚朝恩一向驕縱傲慢,聽到此話不禁大怒。國師看著他:「這就是無明啊!無明就是從這個地方生起來!」

  一時之間,魚朝恩還是忍不住心中怒火,斥聲又問:「有人說國師已經成佛了,真的是這樣嗎?」師答道:「我也聽到朝廷上有人在講:『你才是今朝的天子』,真的是這樣嗎?」魚朝恩一聽,趕快趴到地上,叩頭謝罪,說自己實非天子。師淡然言:「我也不是佛,二尊不並化啊!」魚朝恩於是對禪師說:「國師是否長劫做凡夫,永遠沒有成佛的時候了?」師答之:「我以後一定會成佛!你姓什麼?」「朝恩姓魚。」「我成佛之時,名號不叫慧忠。你以後如果做了天子,要不要改姓,還是仍舊姓魚呢?」魚朝恩一聽,又趴伏於地,不斷叩頭謝罪,並說道:「朝恩以後絕對不敢再向國師論辯佛法了!」

樹法幢 闡宗風

  師入帝京十六年,弘宗演教,受玄宗、肅宗、代宗三朝禮遇,世稱南陽國師。大曆十年,自知時至,入宮辭別代宗,帝問:「弟子將何所記?」師曰:「請檀越造取一所無縫塔。」代宗請師告之塔樣。過了許久,師劃破沉默,說道:「會意嗎?」代宗不解,師便告知:「貧道去後,當請法於侍者應真,他知此事。」之後右脅而臥,泊然長往,諡號「大證禪師」,帝敕使護送歸葬白崖山起塔供養,賜贈豐厚,臨弔僧俗檀越數萬人之多。

  國師神宇俊爽,色身健朗而長壽。觀師年少時雖不言語,然非無智;得法後埋首山林潛居獨修,雖不度人接眾,亦非不慈;因緣時至,一朝受天子請,為帝王師,十六年中,悲智雙運說法無滯,普施法雨惠澤群萌;其論道於朝廷,智慧機鋒迅捷,破詰難、問辯於目前;說不可說難思議之妙法,示不可見難以智解之大道,高樹法幢大闡宗風,使頓教宗旨如雨普潤,入於眾生耳根,永為菩提道種。故知大士聖人之出世也,為做暗暗長夜不滅之明燈,有所為有所不為,非凡情能鑑、小智可知,但為同慕大道有志之士,立千古標竿,做修行典範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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