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從中台回來
文/普因精舍禪修班學員 傳台
 

  我從中台回來。
  車上華江橋,對岸的台北水畔,方才亮起一盞一盞的燈。我心重回昨夜,重回昨夜鹿野園,四圍迷濛,沁涼如水,我們燈下賞燈,燈下說燈。我心重回昨夜,重回昨夜般若講堂,法喜充滿,春風如沐。 大和尚開示──蓮花不著水,日月不住空。淤泥不染,蓮花還是蓮花;日月過了,虛空依然虛空 。

  車過華江橋,照眼而來的台北,已千燈連夜。北台接中台,那燈連這燈,燈燈相續。

  我第一次自中台回來。有燈迎我。

  我從中台回來。
  車到泰安,電話告訴懸念的母親。識字不多的母親,兜頭慈憫便問──妳快得「道」了嗎?乍聽慈母的企盼,如巨雷轟響,激動不已。繼之想起 大和尚──心淨即靈山,不淨即土山。

  我靜定微笑,安住話筒那頭熱情等待的媽媽──快「到」了。媽媽,我快到台北了。

  我第一次自中台回來。只要生生世世不退轉菩提道心,終會走出一條菩提大道的。

  我從中台回來。
  車行中,師兄體貼──初上中台,什麼最難忘?──第一次上中台,事事難忘。方進山門──入佛法界永離顛倒夢想苦,修八正道即得菩提涅槃樂。最得我心。

  人人羨慕我──父慈母愛,兄友弟恭,一生可謂安穩平順。但我心無明,卻雜遝紛紜,愚迷妄想,雖不曾吃苦,總無端滋長煩惱。

  如今,入得山門,一派自在。始信──人在那,心在那。何必牽絆,何須掛礙。

  我第一次自中台回來。我智方明,我惑初開。

  我從中台回來。
  第一次去出坡。在書記室。師父說──為人寫皈依證,是何等鄭重與殊勝的,妳先寫幾個字,看看合適否?我原本傲慢的心幾乎一個踉蹌,這一生能自驕的,也不過行文、寫字能端方清麗罷了。如今,得在師父跟前接受試煉,慌張幾至不知所以。原來從容握過幾十年的筆,卻變得著重又生分。手抖了,字也斜了。師父慈悲──妳可以的。妳這練過書法的字,拿來寫春聯,必定好極。──我心量小,只宜寫小字的,師父。

  那個出坡的午后,我重回童稚,我一筆一畫恭敬寫字,我得到師父一杯盈盈水黃的百香果汁醋。

  我第一次自中台回來,我學得端正、學得謙卑,學得孩提學書的最初。

  我從中台回來。
  一路雀躍地想對迎眼而來的人們說──我名傳台。

  出坡寫皈依證,我有幸親炙命名師父。師父一眼就說──月琴,妳是傳台。我無禮,當下便問──為什麼?師父抬眼透著溫光──你合適,你是傳台。

  我有名了。我一時征忡──慌亂、敬謹、忐忑、興奮,兼而有之。我有名了,往後該當如何自處?身為三寶弟子,三毒習氣,依然故我,我恐會褻瀆 大和尚的清譽的。

  我想起先父。在我抱怨「月琴」這樂器形狀何等癡肥,難怪我長得矮小笨重。父親說──名可以是符號,名也可以是責任的。

  我是傳台。生於台、長於台、住在北台,又入得中台,真是台台相映。傳台可以是符號、可以是工具,但它也是責任,也是職志。

  我第一次自中台回來。謹記先嚴之教誨,謹記 大和尚之弘宗演教。傳台,傳台,謹將中台精神弘揚全台。

  我從中台回來。
  清晨四時,我自夢中驚醒,屋外一窗霜白,而我澎湃的心,猶在方才的記憶中低迴。夢中依稀──睡遲了,沒趕上去朝山;去朝山了,又忘了著鞋……。

  我起得早也著裝齊整,我要去朝山──第一次去朝山。下得園明殿,我攝心禮佛。昨天,乍到中台,只覺得什麼都新奇,什麼都訝異。今天,終於可以專注仰望凝神了。菩薩頭戴寶冠,肩披飄帶,垂目、合掌。我衷心合十祝禱,輕輕一說──月琴來了。菩薩識我、知我,竟應我以眼簾裡的盈盈流光,嘴角邊的隱隱含笑。

  到得光明台前,般若梵唄聲中,始信凝聚千古的山浪裡,人的一生何異蜉蝣。唯潛心修持,方得牽繫今古,而這瞬間也就含藏了永恆。此來中台,此來朝山,是溯流千古韶光。

  我們自山門出發,隨佛號而移步禮拜,每一步都是人生。回首前塵,全在尋尋覓覓,思思索索,竟不知自己所求者何?只糊塗地順著人潮地軌轍前進──取我所能取,捨我所當捨。我羨慕師父,羨慕師父在禱誦的虔誠中,有信託、有自在、也有歸依。

  天色微開,甘露初來。釋迦如來的梵唱,一聲緊似一聲。好像遠遊的乳兒,急切要投入母懷。四天王殿已然屹立在前,大雄寶殿中,佛的睫影,唇渦和衣紋,栩栩莊嚴,殷殷垂憐著人世炎苦。我已回家,我心平靜,因為這裡有位母親,比母親更母親。

  我第一次自中台回來。我清楚明白,佛不能赦免我的罪愆;佛不能斬絕我的煩惱。他是啟發悲憫自渡的般若聖者,毘盧大佛前,我能回頭,就能在光明中行走。



傳台
壬午冬日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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